“高長弼?”
“正是。廣武王粗暴好武,橫行閭肆,坊間謂其‘阿伽郎君’,身邊糾合一眾,專為不法之事。”
“阿伽不過宗室子弟,怎會對太子行事?朕恐怕此事另有蹊蹺。”高洋將楊愔喚至近前,“傳朕旨意,命人去廣武王府捉拿高長弼,天恩及其同黨皆棄市。”
自天恩道人被擒,廣武王府便亂作一團,高長弼更似熱鍋上的螞蟻,整日焦躁難安
。
長史魯漫倒還算鎮定,他進言道:“殿下可還記得六王給您留下的後路?”
高長弼略定了定神,“你是說趙主簿那日最後說的……”
魯漫點了點頭。
“不行!不行!投奔突厥那是叛國啊……”
“那殿下想想是留在這裡能活,還是逃往突厥能活?”魯漫附在高長弼耳邊,“小臣聽說天恩一黨已判棄市,想必已然招供了……隻怕拿人的聖旨此刻已在路上,殿下若再不做決斷,咱們就走不了了!”
高長弼剁了跺腳,悵恨道:“也罷,先去突厥避避風頭,待日後常山王當政,咱再回來吧……”
他說完,去內室找出當初趙叉所給的突厥信物,帶著長史和數名隨從,連夜逃出王府。
六月甲午,熒惑犯軒轅。熒熒火光,離離亂惑,占者曰“不祥之象”。果然,並、冀二州相繼出現旱情,晉陽街頭竟有人被活活熱死。
晉陽是皇族高氏的龍脈所在,今龍城大旱,正應了熒惑之兆,實在令高洋惴惴不安,他即下詔曰:祀豹祠廟,大赦天下。
身為至高無上的皇帝,高洋可以輕易的賜給人榮華顯赫的生活,也可以輕易的收回一切,包括人的生命;但在西門豹祠前的一場聲勢浩蕩的祈雨,卻讓他從神壇重重跌落到凡間——對那些泥塑雕像的頂禮膜拜並不能求來一場喜雨——亦如他自詡的天子無法帶給黎民百姓一個無征無伐的太平盛世一樣。
雨,頑固著,矜持著,一滴都沒有下。
酷熱乾燥的空氣籠罩著龍城晉陽,並向四方一點點地蔓延,就像那場旱熱中滋生的瘟疫,一點點蠶食著齊人脆弱的生命。
心中鬱結的暴君立時勃然大怒,下令砸毀了豹祠廟!
可這有什麼用呢?
搗毀了信仰的齊國隻能陷入更加瘋狂的境地……
“第下!”年輕的參將尉相願氣喘籲籲的從田邊跑來,“不好了!”
壟上麻履薄衫的少年緩緩直起身,從青色的竹笠中露出一張掛滿汗水的臉,抿緊的薄唇龜裂而蒼白,他身旁垂首而立的是治中從事崔景,正畢恭畢敬拿了一根蔫苗,歎道:“天氣太旱,趕不上夏收,莊稼全爛在地裡了……”
少年皺緊了眉,疲憊的抹去麵頰的汗水,迎著尉相願的方向。
尉相願停在近前,汗水已然濕透了夾袍,上氣不接下氣急道,“第下,快去看看吧,大批饑民正湧向糧庫!”
崔景立時大驚失色,一層冷汗洗過後脊,“暴民……暴民反了!”
孝瓘瞥了眼崔景,冷冷道,“去看看。”
“第下……流民多不乾淨……”崔景跟在他身後,諾諾道,“有的人還染有瘟疾……實在不太適宜……”
再抬頭,四皇子已遠遠的將崔景的餘音拋在耳後。
東南幾州的糧食因道路不通無法及時運達,賑災特使從鄴城抽調糧食便如杯水車薪,連晉陽、並州這樣的要地、上州都無法滿足,更何況是邊陲。
肆州九原城內囤積的糧餉就成為了眾矢之的。
“這糧庫是萬萬動不得的!”數名從事跪在孝瓘麵前異口同聲。
“他們不是暴民!他們不想造反!隻是他們活不下去!”孝瓘手扶著城牆,眼望著從下麵如流水般湧入的人群。
“活不下去,就讓他們死!”崔景的目光陰狠,“請第下即刻修書天子,調動大軍,鎮壓暴亂!這場民火,絕不能燒毀軍糧!”
孝瓘緊咬著牙,令他原本清瘦的臉頰更多了幾分棱角,一根青筋在額角隱隱突起,終於耐不住反手一掌,重重的扇在崔景的臉上,“你以為朝廷的大軍是天兵天將嗎?怎麼可能讓將士們去親手屠殺他們的父母妻兒?”
“第下息怒。”兵曹從事裴矩看了眼正捂著臉頰的崔景,“肆州存在的意義就是屏障北方,眼下突厥勢力日益強大,時常滋擾我境,窺伺中原,軍糧一旦有失,臣恐敵軍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啊!”
孝瓘微斂怒氣,“我自是知道軍糧的重要性。我的意思是開倉放皇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