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青雀子一樣飛出來的啊。”猗猗眼中帶淚,頑皮的笑答。
孝瓘一時沒聽明白,“高陽王府護衛森嚴,你又沒有翅膀,怎麼飛出來?”
“有一天,有人用席子做了一對翅膀,那個瘋子便讓人綁上從金鳳台上跳下去,如果僥幸生還,便可得自由。而我,幸運的得到了這個機會,並幸運的存活下來。”
孝瓘聽罷大驚,“那你……”
猗猗靠著牆,堆坐在那裡,雙腿不自然的拐向一邊。
猗猗低下頭去,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隻怕以後都走不了路了……這裡……”她自己按了按腿,“沒感覺了。”
孝瓘心疼極了,又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頭抵在她頸邊,淚水濕了領口。
“四哥哥,彆哭。”她捧起他的臉,拂淨那挺直鼻梁邊盈動的水光,“如果你不嫌棄,帶我走好嗎?”
“好。”孝瓘想都沒想的回答,“等我回來就帶你走。”
“你還要去哪裡?”
孝瓘摘下外氅的帽子,露出高聳的淩雲髻。
猗猗癡癡的笑了,“你綰這個倒是挺好看的。”
孝瓘苦笑道:“我現在是渤海‘公主’,將去突厥和親。”
“哦……”猗猗並未表現出詫異之色,隻是略沉吟了一下,“那豈不是很危險?而且……”
孝瓘見她欲言又止,忙問:“怎麼了?”
“那年你出征,我在城門為你送行,你要我等;後來在宮中偶遇,你又要我等;現在我冒死逃出鄴城,又曆經千辛萬苦來到這裡,你卻依舊要我等……”
“可我身為高氏男兒,戍土守邊,是我的責任。我不能眼睜睜的瞧著突厥犯我邊境,辱我百姓。”
“你以天下為己任,卻不知這天下都已被人竊了!”
“猗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麼多年,你不是一直在追查你父親的死因嗎?我覺得你現在有必要知道。”
“你知道是誰殺害了我父皇?”
“你想過嗎?東柏堂中,有人死,有人傷,有人逃。死者忠勇護主,奮力禦敵,而家眷僅得布帛;生者棄主逃遁,不恥匿於茅廁,卻自此顯達,成了新朝重臣!”
孝瓘低頭默然,他怎麼沒想過?這簡直成了他心中的一個結。
高澄在東柏密謀代禪,身邊有三位朝臣和兩名庫直。舍命護主的庫直紇奚舍樂和散騎常侍陳元康,僅得到一些布帛作為嘉賞;受傷未死的庫直阿那肱經此事後擢升為皇帝親隨武衛將軍;至於奪門而逃的楊愔和崔季舒更是高官厚祿,平步青雲。
“你究竟想說什麼?”孝瓘抬起頭,鄭重其事的問道。
“那年中元夜,我曾與道人親眼目睹他母親李氏被你父口口之事,次日他修書遠在鄴城的父親,得到了‘奪妻之恨,白刃見紅’的回複。是故在高陽王府,那禽/獸烝你嫡母,又說出那樣的話來,也並非全是色令智昏,更多的是在發泄積鬱多年的怨氣。”
孝瓘的眼中已積滿淚水,可他竭力凝著,不讓它們滑落下來。
“不久之後,我去廚下尋食,恰巧碰到你父強抱廚奴蘭京,蘭京不從,還提出南歸,被連甩數個耳光。你父走後,道人來了,蘭京不認得他,隻道是個偷食的小奴,隨手給他一碗粗飯,他就邊吃邊給蘭京講了苻堅孌囚慕容衝的故事……”
“此事當真?”孝瓘低著頭,猗猗看不清他表情,“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我恨你父親,我詛咒過他。”
“那為何現在告訴我?”
“因為我愛你,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為你的殺父仇人去送死!”話既出口,猗猗便覺不妥。
果然,孝瓘低聲追問了一句:“你知道他在九原城?”
猗猗冷然一笑,“他在城裡嗎?那便再好不過了!”
孝瓘抬眼望著猗猗,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緊握的雙拳在她的掌心中微微顫抖。
“你引突厥入城吧!然後田園山林,我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許久,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猗猗,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在那裡等我打完這場仗,我們一起歸隱,好不好?”
猗猗果斷的搖了搖頭。
二人就這般對視著,再無隻言片語。
天空不知何時變為鏽紅色,細雨如絲飄散,空氣卻執拗的悶燥著。
“你既不肯……我也該回去了……”猗猗伸手在空中,她望著高處的蠟燭,“你能幫我把那個拿下來嗎?”
孝瓘蹙了蹙眉,“猗猗……是誰幫你放上去的?”他說著站起身,去取那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