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點意思。”(2 / 2)

她想說沒事,但又不想說謊,何況她真的很疼。

她說:“腳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過神,她就已經坐在了醫館裡的椅子上。

蔡逯貼心地找了女大夫給她看傷,自己則站在屏風另一側,問大夫這傷要不要緊。

“不要緊,”大夫說,“敷七日藥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時候,大夫還是給了靈愫一根拐杖。

蔡逯提議,要她乘馬車回去。

她說不用,“蔡衙內,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你這麼照顧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麼償還。”

蔡逯:“那我陪你回去。”

這次他帶了傘,穩穩地撐在她頭頂。

靈愫拄著拐,讓出個地方,說道:“蔡衙內,你進到傘裡來吧。”

蔡逯耳廓泛紅,不知是不是冷的。

這把傘,好就好在它結實,能抵風雪。壞就壞在傘量小,乘一人顯空蕩,乘兩人顯擁擠。

倆人擠著走,離得越來越近。

她總不能再把他攆出去,於是摁緊風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蔡衙內,就送到這裡吧。風雪越來越厲害,你早點回去。”

她說。

她不知在堅持什麼,拄著拐走得越來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襯得無比單薄。

蔡逯沒有猶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聲前,他先開口:“不用對我這麼客氣。不是想還人情麼……”

他望著不遠處的學堂,“請我進去喝盞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氣待他,他要接觸真實的她,越真實越好。

所以當靈愫沏好一盞茶後,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盞茶水,隻是為了感受她貧窮又要尊嚴的生活。

窮人喝茶,茶葉茶渣茶水,都會咽進肚裡。

零碎的茶葉抵上口腔壁時,屋裡的黴味正好撲進他的鼻腔。

他犯惡心,差點吐出來。

但一對上她黑漆漆的眸,他驀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說,“無論是在遼國,還是在盛京,我都沒有品過這種新鮮味道。”

靈愫拘謹地坐在對麵,“抱歉。”

她說:“我能拿出的,隻有這些。”

她能拿出的,隻有一貧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嚴。

蔡逯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裡轉。

窗紙破了洞後,被黏上了排列整齊的布條。燭淚流乾後,又被刮進盒裡,摁壓平整,當蠟油用。幾片床板架著一層破舊的褥子,但被衾疊得很規整。

窮酸不堪,但又異常乾淨,乾淨到不像在這裡久住,而是臨時搬來將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過。

一點都不像。

整個堂屋,沒有半分人氣,隻有搶眼的、標準的窮和破。

先前他提過幾次,想來學堂看看。

但她從來一口回絕。

今日提出要她還人情,她才勉強帶他進來。

走到角落,蔡逯手指不經意地擦過一個小衣櫃。

居然摸到了一層薄薄的灰。

屋裡隻有這一個櫃,櫃門合得不嚴實。從縫隙處看,櫃裡一片黑。

沒有衣物,沒有雜物,什麼都沒有。

空蕩蕩的。

蔡逯推開側門,讓屋裡的黴味跑出去。

他抵著牆,看門前雪沫飛旋。

不一會兒,靈愫搬著小馬紮,在他身旁坐下,順著他的視線朝外麵望。

“有什麼好看的?”

她嚼著醃蘿卜塊,問道。

先前暫時壓在心頭的許多疑惑,此刻又浮在他的嘴邊,呼之欲出。

蔡逯問了件最想知道的事:“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她毫無察覺地回:“是啊。反正我不想回家,住在這裡倒還算清淨。”

蔡逯垂眸看她,而她依舊在吃著不上檔次的零嘴。

她窮,這點無疑是真的。

蔡逯站直身:“我該走了。”

可他出了學堂,直接拐進了另一道巷裡。

盛京人格外偏愛飛鴿傳信,因此蔡逯看到有隻白胖信鴿飛進學堂,並不感到驚訝。

隻是在想,是誰給她傳了信,還是她要給誰寫信?

“你怎麼又胖了點?”

靈愫雙手捧著信鴿,“是不是閣主又給你開小灶了?”

信鴿“咕咕”叫了兩聲,又笨拙地跺了跺腳,提醒靈愫趕緊打開信筒。

她能猜到信的內容。

“已按你的計劃行事,相關消息已放出。”

她沒回信,隻是去把那盒茶葉倒了。

蔡逯當然沒品過這種新鮮味道。

這根本不是茶葉,而是她隨便薅的野草。

信鴿站在她肩頭,聞到草味,難受地跺腳。

靈愫揉了揉信鴿,“飛高點,讓他看見。”

*

蔡逯也有他的信鴿,隻不過給他傳信遞信的是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海東青。

下屬傳信道:“已查到馮娘子真正的住處。”

海東青穩穩地停在臂鞲上麵,溜著眼珠,仿佛在問蔡逯:她為什麼騙你?

明明說久住學堂,但分明是從彆處剛搬來。

明明說收藏著傘,但傘卻不見蹤影。

她在騙他。

但目前看來,這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她的手段並不高明,甚至還露了點破綻。

蔡逯漫不經心地逗著海東青,“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