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何突然這麼稱呼自己,素日都是喊沈小姐的。
“今日內監說你在家排行老三,我喊你沈三小姐可會冒犯?”
“不,不會。”
沈輕回了他又答道:“是宣德九年生的。”
“十六,”蕭嶼丟了手中被捏碎的樹葉,又撿起一片,“怪小的。”
嚴格說她還未滿十六,過了生辰才算十六。
“可已婚配?”蕭嶼鬼使神差的問出一句,話已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或許不該問。
沈輕未答,蕭嶼心道果然自己問的過於唐突了,便說:“沈三小姐不想說也無事,我就隨口一問。”
聞言沈輕倒是有些不自在了,便說:“還,未曾。”
未曾......
蕭嶼似有若無的點頭。
沈輕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要問這些,心理糾結後說服自己也許隻是無聊硬找話題吧。
又是一陣沉默後,沈輕看著他仍在把玩著樹葉,不一會兒,又撥開鋪在地上厚厚一層的枯葉,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著,隔著火堆,看不清他在畫什麼,沈輕以為他是無聊在打發時間,試探性地找著話題,問:“將軍是特意來尋我的嗎?”
蕭嶼專注手上的事,也沒細想,隻道:“是,也不是。”
“你還記得來時的路怎麼走嗎?”
沈輕搖頭,可蕭嶼沒看她,不知道她做了反應,等了許久那邊也沒聽見聲音,這才偏頭望著她,又問:“記得還是不記得?”
沈輕努力回想著,半晌才道:“記得一些。”
“一些是多少?具體一點。”蕭嶼想到高西宏說過,沈輕這人性子悶的很,又無趣,如今看來真是如此,他嘴角微提,心裡暗道一聲“悶葫蘆”。
蕭嶼不喜歡這種溫吞的性子,卻仍保持著耐心,言語輕柔,倘若是他手下的人這般扭捏,他萬萬是不可能忍的,早已一腳踹過去了。
“從山腳下的主路一直往射箭場的方向走,緊接著穿過一條小路,再走一段,是個三岔路口,”她頓了頓後再說,“記得當時我走的是西邊那條路,走了一段又有一個岔路,因射箭場是在西邊,我是繼續往西走,再後來,我就發覺越走離我們主營賬方向越遠,那是通往深山的方向,我就想著往回走,結果就失了方向,迷路了。”
蕭嶼聽著她娓娓道來,手中的枝條一一畫過她說的路段,前半部分與他來時是一樣的,後續的沈輕不記得就沒說到,但以他的判斷力,他能確定後麵就是他尋過來走的那段路。
蕭嶼研究完後,把地上畫的圖抹淨,才丟了手中的枝條。
沈輕問著:“將軍在畫什麼?”
“嗯?”他端視著沈輕說,“在找帶你回去的路。”
沈輕感受到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躲開,不知怎的,她不是這麼唯唯諾諾的性格,可每與他相處時,總是不由而然的有些害怕,這種怕不是懼怕壞人的那種怕,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她可以在遠處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卻不敢光明正大直視他的眼睛,也不敢與他太過親近。
於她而言,他就像天上的月亮,隻可遠觀。
他們不是一路人。
蕭嶼也不是傻的,他能感受到沈輕的反應,隻不過在他看來,這很正常,因為不敢正視他的人太多,沒有什麼出奇的。
沈輕看著洞口,隻能看到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就好像在院中抬頭望天空一樣,四周都被高牆圍起隻能看到四方天地,可天下明明那麼大。抬眼望去隻有這一片是屬於自己的。
她不禁感歎道:“我很羨慕將軍伸手就能夠得著自己的天地,你如今困在祁都隻是一時的,老天終有一日會將你歸還草原。”
蕭長淩想著那一天,他回到草原一定要疾風縱馬享快意,可如今不行,他越想著這自由帶來的快意便越發想要逃離,所以他要控製自己,不讓欲望占據了他的理性。
他們一起望著天,良久聽到山裡有狼嚎的聲音,沈輕雙手環抱自己往邊邊退了退,小聲說著:“這洞是獵戶挖了捕獸的,若有猛獸掉進洞中你我豈不成了它們的腹中餐了。”
說著她自己覺得後背一股涼意,蕭長淩打趣她:“那是自然,不過我不擔心,它們吃了你就不會吃我了。”
沈輕愣住,他這說的是什麼話。
“要是狼的話我或許還能訓它一訓,可若是老虎豹子這些猛獸我雙拳難敵四腳,此刻又餓得沒力,勉強能跟他們過上幾個回合,但是你嘛,細皮嫩肉的又手無縛雞之力肯定第一個被吃。”
是嗎?沈輕想起昨日他帶著滿身血,都說他是一人之力捕殺了棕熊。
“那日,聽聞將軍是一人獵的熊。”
蕭嶼沒答她話,過了一會兒,他放下了平時的懶散和浪蕩,用堅定的眼神瞧她:“逗你的,彆怕,有我在,你就不會有事。”
一句話給足了沈輕滿滿的安全感,沈輕莞爾一笑算是回應他了。
又想到他剛說的,又問:“你會訓狼?”
蕭嶼手拿著樹枝在火堆裡擺了擺有些得意的:“嗯,不過這山裡的狼和草原上的習性不同,我沒訓過山裡的狼,我隻熟悉草原的狼,隻要訓得狼王,那麼群狼就會跟著聽從狼王的號令,要想它們屈服你就得先打得過它,奪了它的領地和食物,再恩賞給他,讓他知道得聽話才能獲得食物。”
他談起這些來滔滔不絕:“野性太強的也不好訓練,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手段,剛生出的狼崽野性是最低的,除了他與生俱來的天性,就好像它的凶殘,貪婪,等級意識,敏銳的聽力和速度,讓它們能通過你的口令來控製自己的天性才是絕對的馴服。”
他說著腦子裡回憶的是夜裡他躺在漫無邊際的草原上,草紮的他背一陣瘙癢,雙手交疊托在腦後,看著天上繁星眨呀眨,星光照著草原大地,璀璨明媚,跟他這個年紀身上自帶的少年光芒一樣,想讓人注視就能耀眼,黑夜的暗遮不住他的星光,也遮不住蕭長淩隱匿的光芒。狼群環繞他的周身躺著,時不時發出哀嚎,他肆意的聽著狼群的狂嘯,吹著風賞著星月。
沈輕捕捉到了他眼裡的一絲落寞和傷感,她真的很善於觀察眼色。
她若有所思著:“人也一樣,可以被馴服。”
蕭嶼眼神又變得淩厲:“人是最好馴服的,但也是最不好掌控的,因為每個人的貪念不同,當一個人欲望登峰造極之後,繼而又會另有所圖,正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也欲壑難填。而狼隻有食物和領地。”
他對這些獸性和人性了解的很透徹,對他來說掌控不了的和沒有掌控價值的他可以狠決的殺掉。是的,真正的他狠決,不擇手段,攻於心計不然他沒發保證自己的處境。
沈輕隻是靜靜的聽著他說,他說了很多,他在草原是如何養馬訓狼,拉弓射箭,釀酒跑馬等等。夜也漸漸深了,沈輕走了一天的路,此刻困意止不住頻頻打哈欠。
蕭長淩著她犯困,便說:“明日早起還要趕路,早些休息吧。”
說著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她身上:“你先睡,我守夜,明早天亮咱們就上去。”
沈輕“嗯”了一聲,便靠在洞壁上睡著了。
夜裡蕭嶼沒敢睡,他看著那人沉在夢鄉裡,好似一塊無暇的白玉,白玉就該藏在玉匣子裡才不會碎。
有那麼一瞬他想做那個玉匣子,想把那塊白玉珍視起來。
此刻除了他自己,無人能瞧見他的心思,他放肆地賞著那塊玉,失了神也絲毫不在意,他把自己的貪婪和欲望傾斜於此。
隻是不知為何,那熟睡的人蹙起眉,麵上露出恐懼,沒錯,就是恐懼。
她掙紮著,卻醒不來,細長的脖頸滲出汗,鬢間的發絲被汗浸濕貼著麵。
她這是怎麼了?
蕭嶼打量著人。
夢魘了?
他想過去將人摟起來,可是沒有,或者說他不敢!至少現在不敢。
夢魘的人嘴裡含糊地喊著什麼,蕭嶼一個字都聽不清。
他不敢碰人,那喊一聲還是敢的。
“沈三小姐?”他聲音不大,“沈輕?”
那說著夢話的人漸漸沒了聲,他往那邊挪近,端視著那張臉。
過了許久,那蹙起的眉稍有舒展,沈輕從夢裡醒來,淌了一身汗,半掀眼簾時看到蕭嶼正瞧著自己。
沈輕下意識後挪,手去撥開身上的氅衣,蕭嶼抬臂按了回去:“你適才夢魘了,出了汗不能受風,披著。”
語氣裡沒給拒絕的餘地。
沈輕還未完全從噩夢裡清醒過來,神色呆若,蕭嶼順勢問道:“做什麼噩夢了,如此害怕?”
沈輕緩著神,火堆的細焰閃著瞳孔,她沒出聲,思緒卻回到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