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漉水中泥 不上秤沒四兩重,上了秤一……(1 / 2)

身為都頭,祝逢春所用餐食乃是單獨烹煮,雖不能完全飽腹,分量倒也適中。加之蘇融每日做些肉菜湯水,她的飲食,比在淮陰時也差不了多少。

是以一來二去,竟不曾想過一般兵士都吃些什麼。

“既是餐食不夠,你們便該早些說與我聽,戰前說了還好,若到戰時還是忍饑挨餓,豈不連提槍的力氣都沒有,白白做了戎狄人的靶子。”

祝逢春把剩餘肉乾都推到她們懷裡,自己拖了條短凳坐下,一個一個看這幾名兵士。做這一個月都頭,她已把手下兵士摸了個遍,誰擅長什麼,誰又是什麼性子,她心裡都一清二楚。

俞指揮說過,女營每位兵士都珍貴無比,縱不能照顧到每一個人,至少也要清楚她們的長處秉性,因材施教,方能令她們一展所能。

眼前這兩位,皆是從軍數年的老兵,亦是她這位新兵的前輩,她們武藝精湛身手敏捷,見識也比一般兵士高出許多。

可正因如此,她們也比一般兵士多出許多顧慮。

譬如此刻,便有一個兵士歎了口氣,道:“都頭,我們知道,若是說了,你定要往上鬨一鬨,把這三分餐食爭出來,可討要糧草之事,即便一時成功,也不免讓幾位將領心生不喜。都頭入營不到兩個月,便已立下赫赫戰功,這等成績,要不了多久便能升做將軍,如何能為一時之憤,誤了大好前程?”

祝逢春道:“糧餉之事,向來是軍中頭一等大事,如何能算一時之憤?”

“話雖如此,可我們來河北一個月之久,餐食短缺之事,俞指揮豈能不知?她未曾開口,便是不願鬨到明處,弄得大家麵上都不好看,萬一有人心懷記恨,說我們女營不服管教,再挑些女營的毛病,到那時候,祝帥再想保全女營,怕是也有心無力。”

說話間,她們皆低下頭去,連肉乾也放在一邊。祝逢春沉思片晌,道:“你們說的,我都明白,可我還有一件事想問清楚。”

“都頭想問什麼,隻管問便是。”

“這三成餐食,是大家都少了,還是獨我女營少了?”

見她們沉默不語,她冷冷一笑,雖還是坐著,卻不見了方才的和煦。另一個兵士壯著膽子湊過來,輕聲道:“都頭莫氣,河東軍這樣做,想來也有它的理由。我們初來乍到,不好壞了人家的規矩。”

“規矩?若是依照規矩,聖上便不該登基,你我亦不該從軍。”

自聖上決意登基那一刻起,這天下便有了全新的規矩,不再講男外女內,不再講三從四德,從此無論女男,皆是各憑本事。而今新政尚未深入人心,舊規便要卷土從來,身為女子,若仍要顧及什麼臉麵,便隻能斷送這點難得的光明。

“都頭……”

“你們不用擔心,我自有計較。”

祝逢春起身欲走,卻被人抓了下手臂,去看時,竟是一直不曾說話的陶醫師,她遞來一包物事,笑道:“我聽蘇醫師說,你偏好吃些零食,便尋了些桂圓乾出來,糧餉一事,你願問便問罷,隻是千萬記得一點,在我們眼裡,你的前途比什麼都重要。”

“我知道,謝過陶醫師。”

她虛虛抱她一抱,便去蘇融房裡坐下,從胸前拽出一隻長命鎖,那鎖純金打造,周遭鑲了十八種寶珠,上麵還鏨著十六個小字:昭昭其降,燁燁其生,煌煌其武,璨璨其文[1]。

這隻長命鎖,是她出生那年聖上所賜,就連這十六個字,也是聖上知曉她的名字後親筆所題。在那之後,聖上力排眾議設立女營,招天下有誌女子殺敵報國。

女營之政,支持者有之,非議者有之,但鮮少有人知道,設立女營,乃是先太尉祝明征的遺願。

終祖母一生,都在為女子爭取自主之權。聖上知祖母之心,解祖母之意,兩人君臣相得,相扶半生,不料大業未竟,祖母便撒手人寰,留聖上一人操持新政。所幸經年積累,朝中已有不少女官,仍能有條不紊推行新政。

及至十五年前,她的出生,終於讓聖上放手一搏。

她時常會想,當年的聖上,是以何種心情,在千裡之外迎接她的降世?又是懷著怎樣的期待,寫下那至高至明的十六個字?

七歲那年,聖上八十大壽,專下一道手諭將她召至京城,看她在群臣麵前擺弄槍棒,聽她在百官麵前對答經文。她那時不知天高地厚,隻是憑著淺顯記憶亂說一氣,惹得席間眾人連連發笑。

聖上也不責備,隻是撫著她頭發和藹一笑,留她在宮裡住了幾日,賜給她不少稀罕物件,又命親信和父親一起互送她回淮陰。

可惜時至今日,新政仍未滲入大齊每一個角落,又因儲君遲遲未立,不少舊黨都在找尋機會,試圖將新政一舉撤除。

魏千雲的出現,便是一例明證。

不多時,蘇融推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碗湯餅。她忙把長命鎖掛回脖頸,接過湯餅,道:“她們的呢,你煮了沒有?”

“已讓她們去端了。東風大小姐發話,我怎麼敢不煮?”

蘇融坐到她身邊,看向她胸前那隻長命鎖,道:“怎麼把這東西拿出來了,可是又遇見了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