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逢春略一拱手,聲音洪亮有力,一字一句都傳至眾人耳中。一時間,驚詫者有之,困惑者有之,憤慨者有之。
由來陰陽各異,男女有彆,軍營重地,自古便不許女子進出,即便有祝殿帥這等女將,也隻是曇花一現,不成氣候。
十五年前,聖上不顧群臣反對,執意在全國各地設立女營,招了一幫打不得罵不得的女兵進來,既不能禦敵於疆場之上,又不能結伴於軍營之內,反而惹得原本一心報國的大好男兒心生邪念,生出不少穢亂之事,許多軍營都被累得烏煙瘴氣。
好容易安定下來,尋了個守城的位置,做出那麼一點成績,便開始奢望與男兵等同,也不看看,自己那點力氣,能頂得什麼。
“祝將軍有所不知,尋常女兵,飯量都比男兵小些,力氣也比男兵小些,吃七成餐食,擔守城之任,乃是對她們的愛護。她們不必親赴戰場,更不必麵對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想必祝將軍也清楚,選一個女兵出來有多難,若是白白葬送在戰場上,豈不枉費聖上設立女營之心?”
羅威徐徐解釋,聲音懇切無比,然而祝逢春隻是冷笑,道:“羅帥,不必親赴戰場,便意味著無法殺敵立功,不必麵對殺伐,便意味著無法加官進爵。隻能守城的愛護,羅帥自己稀罕麼?
“餐食之重,凡習武之人,皆是一清二楚,有一分餐食,便有一分力氣,有十分餐食,便有十分力氣。而今先扣女兵三分餐食,又責其力氣不及男兵,實在是本末倒置因果混淆。淮東軍中,女兵男兵餐食皆是一樣種類一樣分量,若論單兵戰力,女兵比男兵還要強些。”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台下亦漸漸響起非議之聲。羅威將腰刀掣出一半,台下霎時又靜默起來。
他看向一旁坐著的淮東路安撫使祝青,隻聽祝青道:“淮東軍中,確是這般情形,有俞指揮帶領,女營多次立下奇功。昨日夜襲敵營生擒敵將,便是淮東河東兩路女營聯手。”
“淮東軍女營,乃是天下第一女營,收攬了不少女中豪傑,立下奇功不足為異。其他女營,恐怕不好依照淮東成例。”
說話的是山東路安撫使,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便又放下,兩眼一直在祝青和祝逢春臉上巡睃。
此時葉景揚站到祝逢春身側,拱手道:“淮東女營之所以能成為天下第一女營,便是因為祝帥對女兵男兵一視同仁,若是兩位主帥也能同祝帥一般,河東山東兩地女營,未嘗不能與淮東女營一爭,成為大齊又一柄國之利器。”
她神色堅決,祝逢春亦滿臉肅然。羅威看向台下,女兵皆麵懷期待,男兵皆臉帶不解,至於台上,十多位將領筆直立著,好似十多把衝天之刃,當中唯一的女將,此刻已扶上刀柄,像是要斬儘不平之意。
末了,一直未發一言的寧王魏千雲轉了下扳指,道:“幾位所言,皆是人間至理,隻是略有一些衝突,依本王看,大可為女營加上這三成餐食,試上三五個月,若還能再立奇功,日後便與一般兵士等同,若仍是碌碌無為,便還依照往日舊例。”
山東安撫使拱一拱手,道:“王爺所言極是,賢士之處世,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1]。若女營真如兩位將軍所言,定能在三個月之內立下赫赫戰功,屆時再談女營餐食亦是不遲。”
羅威歎了口氣,道:“既如此,那便依寧王之言,自今日起,五個月內,兩地女營一切糧餉均與男營等同,這五個月裡,若能斬得一百首級,日後便皆是如此。這般處置,兩位將軍可還滿意?”
“羅帥深明大義,屬下代營中女兵謝過羅帥!”
“不必言謝,女營能做到便好。”
說著,他將兩位女營指揮召到台上,正要吩咐,山東安撫使又開了口:“一百首級,對尋常行伍來說,算得上登天之難,可淮東女營有俞星這般絕世高手,隻要一百首級,是否太過偏袒?”
俞星拱手道:“張帥多慮了,既是考驗女營兵士,俞星自然不會代庖。”
“如此甚好,有俞指揮率領,女營定能馬到成功。”
俞星道一聲謝,接過公人遞來的筆墨,到旁邊立下軍令狀。祝逢春看著俞指揮按下手印,心頭倏地一酸。
昨夜她問及俞指揮,知曉俞指揮對餐食之事了然於胸,隻是在等一個時機。俞指揮說,此事雖大,卻占了一個法不責眾,除淮東外,大齊各地皆是如此對待女營。
私下去說,怕幾位主帥不以為意,公開說了,又怕引發男兵不滿。
她問:“女兵餐食,與男兵有何乾係,他們為何會心生不滿?”
指揮答:“這我如何知道,隻能說,人性之惡,由來如此,從古自今,軍中便隻有男子,而今多出女營,他們本就心懷怨懟,若是女兵與他們吃一樣餐食,領一樣糧餉,心中便更是不平。”
她思量片刻,又問:“可淮東軍便是如此,為何不見淮東男兵生怨?”
指揮撫了下她的頭發,道:“淮東軍是你奶奶一手創立,從一開始便有不少女兵女將,有這些人壓著,男兵即便不滿,也不敢擺在臉上。”
想到這裡,祝逢春掃一眼台下,果然看到一些男兵不屑的神情,不禁開始尋思,要不要找個機會再擺一擂,殺殺他們的威風。
餐食之事揭過,羅帥又賞賜了那三十名女兵,又從中選出兩位功勳卓著之人,接替她和葉景揚的都頭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