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場也許不需要木匠,但生活在草場的牧民很盼望木匠的到來。
他們有很多要補的東西,大到擠奶桶、安在牛馬背上的馱桶、水桶、木桌、立櫃,小到篦子、哨子、箸籠子、糞叉子等等。
桂樂蘇大娘還想讓徐禎給她新做個羊圈,原先的木頭朽壞了,羊角一頂就裂個大口子,好懸沒叫羊溜出去。
薑青禾讓他們挨個說要做啥,她從袋子裡拿出一疊瓤瓤子,這玩意引火好用,在買不起紙的時候拿來記東西更好用。
她窮得連毛筆也買不起,倒是想過用羊毛做一隻,後麵發現,誰要一寫就掉毛的筆啊。
薑青禾立馬轉換思路,毛筆不成就做炭筆,柳條子做炭筆好使。不過她隻是看彆人做過,真自己上手廢了很多柳條。
最後把折成粉筆長短,筷子粗細的柳條,塞進很小的鐵罐裡,糊一圈泥巴堵死。那個鐵罐本來就漏孔,她把其他小孔堵死,隻留個孔出煙,再架起火燒,等煙不往外冒,拿出來的柳條子就燒的烏漆嘛黑,幾根碰撞在一起像釘子敲擊。
徐禎很費心把木頭掏空,按炭筆大小給她做了個好幾個筆套子。再把前頭一點點削尖,寫在瓤瓤子上頭字跡挺清楚,當然跟鉛筆是比不了的,但對於她來說很可以了。
“你還識字?”巴圖爾驚訝,就相當於看到頭牛會自己耕地,他又感慨,“該做歇家的。”
薑青禾當然會,她的會不是說寫漢字,而是這邊的文字,一種類似繁體字又稍微要簡單一點的文字。
大夥沒文化慣了,難得見到個能讀書識字的,嘖嘖驚歎,都湊過來看。薑青禾也會指著上頭的蒙語名字說:“這是朝魯圖德大叔的名字,那是塞音的名字…以及琪琪格。”
會說蒙語薑青禾也自然學了蒙文,她在語言上頭有那麼點小小的天賦,說寫都很像樣。
那個總是不說話的琪琪格看著那一長串的文字,她盯著最後一個名字,沉默良久。
“南邊那麼好,為什麼來這裡?”有牧民問薑青禾。
大夥都認為,會認字還能寫字的人,不應該出現在春山灣,更不應該出現在平西草原。
“也許長生天要我們來到這裡,”薑青禾說。
畢竟再也回不去了,她也隻能這麼說。
在草原遊牧民族眼裡,長生天就是他們永恒的信仰,薑青禾說到這個,大家都沒話好說了。
他們不會質疑長生天。
當薑青禾記滿五六張瓤瓤子,徐禎收好東西,她把一堆風乾肉、奶渣、一塊奶皮子、一罐酥油還有羊毛裝在袋子裡,徐禎拎過那桶剛擠的羊奶,巴圖爾說要送他們回去。
“明天早點來。”
“桶,新桶等著用哩。”
薑青禾衝他們招手,“會早點來的。”
直到勒勒車拐向更深的牧草裡,巴圖爾說要從北海子那拐,越往裡走,黃花苜蓿漸漸消失,野韭菜占據了視野所及的全部土地。
“到秋天,這裡野韭菜花開了,要做野韭菜花醬的,”巴圖爾想起那辛辣的味道,抹一點在水煮羊肉上,再也沒有比那更好的吃法了。
牧民每年入秋家家都得來采野韭菜花,細細剁碎加鹽醃成韭菜花醬,是冬天裡少不了的滋味。
“是啊,韭菜花醬要配羊肉的,”薑青禾附和。
她又跟徐禎說:“你知道長滿野韭菜的地方,在蒙語裡叫什麼嗎?”
徐禎搖頭,又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在勞作中都已經變得很粗糙,掌心卻很溫熱。
“叫海拉爾。”後來就成了一個城市的名字。
而現在野韭菜還是野韭菜,薑青禾在顛簸的勒勒車上跟徐禎說,等換到青鹽,她要醃好幾壇的野韭,醃出來味道一定很不錯。
徐禎說會給她擇最嫩的。
在這片野韭菜地裡,充滿了對美味的向往。
等穿過北海子,在旱柳樹下巴圖爾吆車,駿馬踢踏蹄子,慢慢停下來。
薑青禾說要請他進屋坐坐,老實的蒙古漢子連忙擺手,立馬調轉車頭走了,喊道早來接他們。
“明天得你自己去了,”薑青禾也很忙的。這幾天田地澆水除草都是虎妮幫著做的,她還要把撿來的牛羊糞曬出去,喂兔子,以及把鮮草曬成乾草料,還得晾曬糧食,怕有蟲蛀。
聽到這話,原本脊背挺得筆直的徐禎,立馬鬆垮了下來,他挨著薑青禾,一遍遍說:“不想一個人去。”
其實徐禎從小到大都特彆獨立,但他失去所有親人後,就很黏薑青禾。以前那會兒他剛畢業被調去外地建築公司上班,愣是每周高鐵來回折騰,沒過半年就辭職了。
他說不想離開她那麼遠,後來就做木匠接活,陪薑青禾做田野調查到處跑,灰頭土臉的,他反而樂在其中。
薑青禾不知道他有啥可樂的,一窮窮一窩。
她生起爐子,又拿出個罐子熬羊奶,見徐禎眼巴巴瞧著她,她歎口氣,“再陪你一天。”
徐禎立馬恢複精神,他笑著湊過去,薑青禾推他,“大熱天的,彆挨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