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點的燭燈並不多,昏昏的光影落到春鶯烏黑的雙髻。她始終耷拉又局促地站著,沒有抬過頭,這和往日膽大話多的人很不一樣。
竇姀也不清楚春鶯是什麼個情形,默了會兒說:“有一事我一直想問你,可是你不在......”
這話說完,春鶯的身子似乎在顫,頭垂得更低了。
竇姀想了想,問道:“魏氏來的那日,有人曾撞見你從扶風院出來,還拿了二姑娘一匣子的首飾,可你為何告訴我,你在藕香亭待了一下午?”
“奴婢不是有心欺瞞姑娘的。”她的聲音很低很低,“那時奴的手頭很緊,又沒有大把的錢能贖妹妹...二姑娘說,她有幾支不想要的簪子,正巧能賞給奴......”
春鶯說完,已經撲通跪到了地上,淚眼潸潸,似是交出了命聽憑懲處。
“你九歲時被買來,我們相識這麼些年,遇上難事為何不找我說?若是錢財,我也能助你的。”
竇姀不再說話了,也沒作懲處,擺了擺手隻讓她回去休息。春鶯終於抬起臉,撲上前抱住她的腿,嗚嗚咽咽哭道:“姑娘,這是最後一回,奴日後一定隻聽姑娘的話,唯姑娘馬首是瞻......”
春鶯跟姨娘其實是一樣出身的人,都是被賣到竇家的。
隻不過姨娘美豔貌美,被竇洪看上才納了做妾。竇姀知道她家裡的事,也知曉春鶯如今不過十四,比自己還小,身上要錢沒錢,要蠻力也沒蠻力,隻靠著在竇府為奴做婢存些體己錢。她不欲為難,隻是讓春鶯回去睡了。
後來又過了好些日,寒潮突然來襲,一夜之間竟下了雪。快至立冬,天越來越冷。
有一日清早,竇姀梳妝時隨手一摸,竟在匣子中摸到自己丟失數日的玉玨。
它完好無損,像個乖孩子躺在匣子裡。看見的那一刻,竇姀險些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
其實這玉玨到底是誰拿的,她心裡也隱隱有底。
竇姀歸家已經半月有餘,除了偶爾會見到大娘子外,卻很少能見到主君。
那位她如今不知該喚“爹爹”,還是喚“主君”的男人,也從來沒說過要見她。苗巧鳳就這樣跟她說:主君肯讓姑娘回來已是格外開恩了,試問姨娘背著偷人,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姑娘這一回來,主君兩三年不見都是極有可能的。
竇姀起初也真的以為,兩三年內他都不想看見自己。
沒想到清早昌叔來敲門,竟讓小廝搬了兩籮筐橘子來。
昌叔樂嗬地說道,這是友人從潭州帶來贈予主君的,主君吩咐說,給每個姑娘那兒都送兩筐去。姑娘擺火盆上烤烤,吃著也香甜暖和。
竇姀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確定:“我這兒...也算嗎?”
昌叔哈哈一笑:“自然算了!主君還特特囑咐過,勿漏了姀姑娘。”
不知怎麼,她聽到這話心中忽而雀躍,竟有種滿堂風雪散儘,留得一縷春風的喜悅。竇姀連忙上下摸摸,從袖裡摸出兩顆金豆子塞給昌叔,孩子一樣笑道:“請你們吃茶的。”
竇姀不笑還好,笑時唇邊便有丁點梨渦,眉黛彎彎,在這冬日裡如晴陽照沐。
昌叔一時給看愣了,隻知道府裡人人誇湘二姑娘花容,卻不知姀姑娘的顏色也不遜。看來還是從前年歲太小,未曾展露尖尖角。
昌叔看時辰不早了,便指著院子門外那三籮筐的橘說道:“姀姑娘,那老奴先走了,外頭還有的橘是給三姑娘送去的。她親事不成,這幾日心頭難過,也悶在屋裡不愛說話,主君便囑咐多給她送一籮筐去。”
“親事沒成?”竇姀雖是早早便知曉,但確切得知議親沒成時,還是會驚訝。
昌叔便幫忙解釋道:“是啊,前幾日魏家托媒人上門說,他們家大郎覺得與三姑娘性情不合,恐來日成婚多生齟齬,也拖累了三姑娘一輩子,所以趁著雙方還沒過大小定,便要這門親事作罷。主君倒是有些惋惜,但老奴聽說呀......”
昌叔瞧了瞧四周,又低聲說道:“這曹姨娘當夜便在自個兒院裡發了大火,打了好幾個小丫頭...嘖嘖嘖,那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三姑娘好麵子沒往外說,所以知曉這事的人也少。姑娘聽了就當忘了,可彆在三姑娘跟前提起啊。”
竇姀點點頭:“我知曉的,這種討嫌的話我哪會去說呢。”
昌叔頗為欣慰地笑了笑,又告訴她:“不過老奴又聽主君說起一事,過兩日初一的圍爐宴,魏大官人會登門造訪,還會攜兒子親自給三姑娘賠罪。三姑娘和曹姨娘那急性兒……姑娘也是知曉的,到時便有好戲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