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眼睛微凝,須臾後,又神色如常地繼續書寫。
蒼懷卻有些不平,“這女郎的心思還真奇怪,見郎君時兩隻眼睛就好像粘在郎君身上了,偏偏有時候又像一點也不重視郎君……”
他聲音越說越小,因為謝九郎無動於衷,像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也是,他們郎君是何許人,怎麼會被一個小小女郎吊著心?
等到謝昀不緊不慢寫完信,蒼懷已經做好準備聽他發落這件羅娘子送回的衣,便聽清潤的嗓音傳來:“拿過來。”
蒼懷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謝昀睨來一眼,他才捧起衣盒走上前,將衣服取出抖開,方便查看。
此衣不但洗過,還熨過,故而整潔如新,隻有皂角的清香味。
謝昀對氣味最是敏感,好在羅紈之頗曉得分寸,沒有特意留下什麼特殊的氣味。
“掉出了什麼東西……”謝昀一指地上,那有一片從衣服裡滑出的布。
蒼懷放下外衫,撿起地上的綾布捧給謝昀過目。
這是一張繡品。
隻是謝昀研究許久,愣是說不好這塊四方巾上繡的是個什麼玩意,依稀是兩隻胖若球的鳥,醜得令人發指。
“羅娘子人長得漂漂亮亮,這繡工慘絕人寰,想必是不小心夾進來的。”蒼懷不由替羅紈之惋惜,想討好他們郎君,但又沒有用心檢查,反而自揭其短,得不償失!
隻是,他的郎君為何唇角微微上揚,一副有意思的樣子?
蒼懷擰起眉頭,再次探頭看那醜東西。
難不成是看慣了好的,就想看些不尋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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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日,羅紈之都沒有找機會去見謝九郎。
因為羅常青出師不利,羅唯珊出手壞事,羅家主的火蹭蹭往上冒,牙疼一時半會都好不了。
家主心情不悅,下麵的人也不敢大魚大肉,日日青菜佐小粥,嘴裡也沒味。
羅紈之挎了小籃子去羅宅前院,打算趁下雨前去摘些槐花,蒸成的軟糕,給久病的月娘解解饞。
她挑人少的小路走,卻在一個轉角看見大兄羅常青猶如沒頭蒼蠅一樣搓著手亂轉。
“昏了頭了昏了頭了,他們竟真的去弄謝家郎,萬一給發現了……”
“郎君!太守家的郎君好歹有官身護著,咱們這要是被牽著出來,郎主可護不住你呀!”旁邊小廝亦是一臉急色。
“大兄?”
羅紈之聽見與謝九郎有關,顧不得許多,疾步而出。
“九娘?”羅常青臉色就跟打了調色盤般,“你怎麼在這?”
羅紈之沒閒情和他裝糊塗,直接問:“大兄要對謝九郎做什麼?”
羅常青眼神飄忽,一瞧就是打算編話糊弄,但羅紈之不傻,不等他扯謊就正色道:“大兄,若真與謝九郎有關係,阿父不會坐視不管的,你要等到不能收場才肯說嗎?”
這話戳中羅常青心窩,他用力揉了揉自己腦袋,把頭發拱得跟雞窩一樣,終於狠下心交代了。
原來是鴻喜宴那日,謝九郎自視甚高的姿態惹了不少戈陽的郎君不高興,尤其是戈陽太守家的四郎。
這紈絝子得知他也在謝郎君那碰了壁,就把他拉攏起來,準備找個機會一起對付謝九郎。
但是羅常青酒後壯起的膽子,隨著酒醒便一點接著一點癟下去。
“九娘,這次我真要完了……”羅常青捂著臉,沮喪地坐在路邊的置石上。
“大兄,彆急,我來替你想想法子。”羅紈之安慰好大兄,稍收整了一下就戴上幕籬打算出門一趟。
既知道劉四郎要下絆子,她親自去提醒謝九郎,不正是一件足以表現親近的好機會嗎?
出了門,羅紈之走到就近的草市,這裡往來商販多,很容易就能賃到牛車代行。
乘牛車趕往太守府的途中,外邊已經下起綿綿細雨。
羅常青說太守設宴於日正,羅紈之到太守府門前並未見到謝九郎的馬車和侍衛隨從,她到早了。
羅紈之努力藏身在避雨的屋簷下,但是雨水帶來的濕冷還是源源不斷從毛孔鑽進來,五臟六腑都緊縮起來。
有點冷。
“羅娘子?”
不知過了多久羅紈之聽見有人在叫她,黏在一塊的眼皮微睜,一道人影正站在麵前。
“真是羅娘子,我家郎君說看著像你,要我過來問一聲。”
撩起垂紗,外麵是蒼懷那張冷臉。
不過蒼懷雖然麵無表情,但是眼睛像個稚子充滿好奇,此刻更是狐疑地微眯起,正打量她。
“你家郎君……謝九郎?”羅紈之人沒徹底醒,眼睛已經睜大,朝他後方望去。
那兒正停著一輛相當眼熟的馬車。
蒼懷對她不但有好奇,更多的是戒備,但羅紈之也學聰明了,不等他攔,下一刻提起裙子就果斷繞開他,直奔馬車而去。
“我找你家郎君有事!”
“九郎!”
九字音轉,郎字音揚。
小娘子的嗓音像是琵琶連珠,餘音嫋嫋,愣是在這紛飛的細雨當中讓人品出幾味情意綿綿。
立在車旁的謝九郎推開遮眼的傘簷,回首望來,朦朧的煙雨讓他的笑容變得令人尋味。
羅紈之分辨不出那是喜還是厭,隻是心頭為之猛跳一陣。
這位尚不到弱冠之年的謝家九郎似乎看起來比同齡的郎君成熟不少,已經拿捏著十成十的權貴做派,即便隨意瞟來一眼,都仿佛是站在雲端,在俯瞰眾生。
“郎君這位是……?”一灰發鶴顏的長者適時出聲。
羅紈之步伐一頓,她剛剛沒瞧見的地方還站著幾人,最前麵錦袍玉帶的長者正是戈陽太守,身後那幾位都是劉家的郎君。
這場麵像是劉太守帶著兒子們在迎接貴客。
如何看都不像是告狀的好時候。
“戈陽的女郎顏姣性真,頗合我心。”謝九郎笑眸彎彎,朝羅紈之投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