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駁今年三十六歲,是個標準的黃金單身漢。
他剛下飛機就趕來酒店,一路風塵仆仆,卻還是衣冠楚楚,半點不亂。他是少白頭,偏偏又蓄了長發,被問得多了,索性全染成銀色,在腦後紮成馬尾,配著他金絲細邊的眼鏡,極富古典美。
之前他入圈時,不少人都可惜,他不當演員去當了導演,真是浪費了他這一張臉。
他自己倒不覺得可惜,畢竟這一行裡,長得好看的人太多了。隻是好看到讓人眼前一亮,尤其是讓曲駁這種看慣了美人的人都能覺得驚豔的,卻是鳳毛麟角。
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孟臨殊,立刻就下了決定,自己一定要得到孟臨殊,要讓孟臨殊成為自己下一部電影的男主角。
這純粹是出於專業角度,是一個藝術家對於繆斯的熱愛,不摻雜任何情丨欲視角。
包廂裡,孟臨殊剛剛進來,曲駁便起身說:“和我來一下。”
等孟臨殊跟著他出來後,他才說:“劇本改了一下,有些地方不太確定,想讓你再試一下戲。”
劇本是幾年前就寫好的,籌備了很久,倒不是缺投資,隻是缺個合適的演員。現在有了孟臨殊,扮相、氣質都合適,可曲駁又有了新的擔憂。
這部電影是民國戲,雙主角,從主角小時候開始拍,前麵用小演員,等到了角色的十六歲,就要孟臨殊上陣,一路演到四十二歲去世,年齡跨度大,心境變化也大。
曲駁看過孟臨殊的作品,他大多演少年青年,連中年都沒有涉足過,因為他的長相太好,導演們更喜歡將他光鮮好看的那麵展示出來,就像是炫耀自己手中價值連城的玉器,決不允許在自己手上沾染上絲毫的汙垢。
可曲駁拍演員不是這個拍法,比起美,他更喜歡毀滅美,喜歡將玉器打碎了,日光照耀在碎片上,又瀲灩又決絕的悲涼。
所以他用孟臨殊,不止要拍他的美好,還要拍美好背後的無常,可他不大確定孟臨殊能不能承擔得起這份重任,特意改了兩份劇本。
曲駁是個惜才的人,尤其是孟臨殊的長相真的很合他的口味,一看就是那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隨便導演怎麼拍都好看的臉。
如果孟臨殊的演技到不了那個地步,憑著這張臉,曲駁也會給他表演的空間,讓他儘職儘責地扮演美麗的花瓶,但是更為重要的戲份會分給另一個男演員。
可這到底有些浪費了,所以另一份劇本裡,孟臨殊將會是整部劇的核心之一,而不隻是花瓶那麼簡單。
兩份劇本都準備好了,就看孟臨殊自己的演技到底如何。
來得匆忙,居然沒個合適的地方讓孟臨殊試戲,曲駁一時站住了,還是孟臨殊提議說:“不然去天台吧。”
天台上是個空中花園,這個時間,四角的燈都開著,花影橫斜間,能看得到整個城市燈火通明。
曲駁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嘩啦啦翻了翻劇本,翻到折了角的一頁遞給孟臨殊:“這一幕,演給我看看。”
孟臨殊也不多話,接過來借著路燈,認真地看起了劇本。
電影裡麵,孟臨殊演的是個孤兒,被戲班撿到,學了幾年戲,本來想一鳴驚人成名成角,偏偏被大帥看上,搶到府裡成了第十二房姨太太,從此隻能穿女裝,以色侍人。
外麵風起雲湧,後宅內卻隻有勾心鬥角,他明明是男人,卻隻能做個雌伏的女人。大帥喜歡他,拿他當個物件,女人們嘲笑他,卻又警惕他。生活如死水,直到有一天,大帥留洋的獨子歸國,在後宅中撞見了他。
蝴蝶振翅,命運的洪流席卷,自此寒暑春秋。
曲駁要孟臨殊試的這段戲,寫的是孟臨殊撞見了府裡的小丫鬟勾搭大少,大少便為她摘了一枝迎春。
台詞不算太多,孟臨殊垂著眼睛看了一會兒。
曲駁問他:“準備好了嗎?”
他沒抬眼,隻淡淡“嗯”了一聲,曲駁說:“這兒沒彆人,我來和你搭戲。”
孟臨殊說好,曲駁就喊了開始,先念了詞:“你怎麼在這兒?”
孟臨殊低著頭,輕輕地說:“隻是路過。”
戲裡孟臨殊的角色和大少,在這時還是不和睦的,大少看不慣他,覺得他以色侍人,所以孟臨殊給的反應是恭敬裡帶著點冷淡。
這其實是他的舒適區,畢竟他長了一張如琢似玉的臉,氣質也是冷而疏離的,不能說演得不好,隻能說更像是本色出演。
曲駁在心裡評估著,跳過寒暄的部分,直接念了重頭戲:“我瞧你看她看得出神,要我也給你摘一枝嗎?”
這裡大少是調侃的,甚至帶著嘲弄,笑話他和女人一樣。
劇本上這裡,編劇給孟臨殊這個角色的情緒是“羞憤”,畢竟一個人被這樣譏諷,很難不有負麵情緒,但是又因為本身在後院裡,就是被當做“女人”使用,除了“羞憤”,更深層的其實是“自卑”同“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