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繁星在夜空中閃爍,圓月羞澀躲藏進雲中,稀疏漏下幾縷輕柔月色,夜變得朦朧。
新房中,龍鳳喜燭微爆燈花。
檀煙嫋嫋,月瀆怡坐在銅鏡前,望著玄青送給她的紅玉簪,海棠栩栩綻放,花蕊中藏著紫玉,玉絮流蘇如血嬌豔,簡單卻美麗高雅。她輕輕伸出手指,輕柔地觸碰著那紅色花瓣,仿佛那花瓣上還留著魅哥哥手指的溫度。
燭光模糊。
“師嫂,其實你是知道的吧,師兄他並不愛你,甚至連喜歡也說不上,隻是礙於聖旨,才不得不娶你……”
“怡兒,我不愛你,你不能將你的愛戀強加於我,夫妻,本是相愛的兩人……”
“我不知道納蘭公子為什麼會娶你,但我知道納蘭公子是愛著盟主的,你嫁給他,不一定會幸福……”
淚水在她臉上蜿蜒成河,被淚水浸濕的雙眼呆滯晶亮,仿佛潰然崩潰後的碎片,可她的嘴角卻有著揚著一道笑容,她不知是哭是笑地看著那紅玉簪不知多久,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又不知她在那坐了多久,單薄嫁衣讓她冷得身體一陣陣開始發抖,唇瓣微微發紫。
“師嫂,師兄他愛的是慕容幽,甚至還有過他的孩子,就是因為有你的存在,對你有責任,他才不能自由選擇慕容幽,如果你是真的愛他,請你放棄這場婚姻,還給他自由……”
“什麼都不要想了,我們已經拜堂成親,你已經是我的妻子,我們已是夫妻……”
“你說納蘭公子對你很溫柔,可你要明白,溫柔並不是愛,他娶你,或許是因為怕你受傷,可你想過他嗎?他會不會受傷呢?……怡兒,真正愛一個人,不是以他為幸福,而是以他的幸福為幸福,你能明白嗎?……”
以魅哥哥的幸福為幸福,魅哥哥的幸福不是她,是那個武林盟主慕容幽,所以,是她阻擋了他們,成為了魅哥哥幸福的絆腳石,對嗎?
所以,她不該和魅哥哥成親,對嗎?
所以,她應該給魅哥哥自由,對嗎?
淚水從她眼中無聲滑落,房中靜的出奇,燈光中映出的鳳冠霞帔仿佛一種嘲笑,嘲笑她幸福明明觸手可及的卻無法伸手,嘲笑她辛辛苦苦盼了多年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眼淚一滴滴落下,她哭得滿臉狼狽,多年的日思夜想,嫁衣還未脫去,她隻想做一夜魅哥哥的妻子,一夜過後魅哥哥就是自由的,可為什麼老天連她這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肯實現,殘忍的扼殺掉她所有希望。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將要原本不屬於她的幸福強塞給她,為什麼在她幸福到不敢置信的時候,又一把毫不留情地將她推入地獄深淵……
是報應吧。
報應她的自私。
淚水浸得她的臉頰又濕又痛,她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一抬眼便看見銅鏡中的自己,雙眼紅腫,臉頰上胭脂被淚水刷洗的一塌糊塗,她驚了驚,連忙拿來手帕擦拭,她這樣子待會要怎麼見魅哥哥呢,她用力擦去胭脂和唇紅,連肌膚都被摩擦出了淡淡紅色,擦好之後又忙著將雲髻上的發簪取下,手亂間清脆一聲,紅玉簪掉落在地。
仿若巧合,又仿若注定。
一摔,兩半。
月瀆怡呆立半晌,緩緩蹲下身,伸手捧起那斷成兩截的玉簪,沿著裂痕細細對上,眼看著完整,可稍一鬆手便又斷成兩截,她將玉簪緊緊捂在胸口,心裡終究盛不下太多悲澀,喉中尚來不及一聲哽咽,雙眼已是淚如雨下,就連婆婆,也在勸她……
門,輕輕咯吱一聲。
夜色隨著晚風融入進來,那抹人影筆直修長,衣袂飛揚仿若天外來仙,柔亮的光線中,他眼如黑石閃耀,眉目溫柔如水,唇色卻蒼白的可怕,仿若太多苦痛沉重到無力再去承受,他唇角笑容掩不住深深疲憊,如他無數次眺望某個方向時的失落,如他無數次執蕭出神時的黯然,如他無數次站在窗前整夜不眠的寂寞。
他是回來了,可心,卻丟了。
月瀆怡心痛如絞,心底僅存的那一絲期望乍然崩潰,她認輸,徹徹底底認輸,她不想再看到他落寞的背影,不想再看到他憂傷的眼神,不想再看到他虛無的笑容,隻要魅哥哥能開心,隻要魅哥哥能幸福,什麼都不重要了……
納蘭魅幽幽凝望著她,腦中交織的一陣陣尖銳疼痛讓他幾欲暈眩,耳膜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真切,可他卻清晰的感覺到月瀆怡在哭,她為什麼哭呢,這個傻丫頭,難道喜娘沒有告訴她在新房哭泣會招來不吉利嗎?
他集中起精神,緩緩向月瀆怡走去,同時揚起一道笑容,在她麵前蹲下為她拭去眼淚,動作十分輕緩溫柔,可手指卻透著徹骨寒意,透過肌膚蔓延到她四肢全身,她怔怔地看著他,他笑的溫柔而恍惚,不待他詢問她哭的原因,她突然傾身衝進他懷中,毫無防備下,納蘭魅被撲倒在地。
天旋地轉的暈眩,加上後腦撞擊地麵傳來的疼痛,納蘭魅抽氣著悶哼一聲,胸口乍起一股股血氣,幾欲衝口而出,眼前不禁泛起一陣陣空白,不待那空白過去,便有一雙冰涼的唇吻上他,顫抖著輕輕吸吮,仿若要吸走他全部痛苦。
納蘭魅霍然睜眼,近在咫尺緊閉的雙眼讓他腦中轟然炸開一道白光!幾乎是立刻,仿佛出於一種本能,納蘭魅不假思索地便伸手將她推開!
燭光忽地搖晃一下,鴛鴦喜被在燭光扭曲中刺眼得仿若一泓鮮血。而遠處,兩截玉簪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狠狠撞在牆角,四分五裂,碎如粉末。
空氣些微凝滯。
納蘭魅麵容蒼白,神情卻錯愕而僵硬,好像腦子還未做出判斷,身體就已經自主有了反應,仿佛是深藏在身體中的一種潛意識,等他反應過來時,月瀆怡已經被他推開。腦中開始一陣陣尖銳痛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推開她,明明他已經娶了她,明明她已經是他的妻子,明明這些事情理所應當,為何還會潛意識裡選擇了拒絕?
月瀆怡跌坐在地上,凝望向納蘭魅的眼神中有種淒涼的悲哀,“連一個吻都無法完成,這就是魅哥哥所說的夫妻嗎?魅哥哥真的把我當妻子嗎?”
“我……”納蘭魅直覺想要解釋,可乾澀刺痛的喉嚨卻讓他發不出半絲聲音,心底清晰湧現的答案彷如一種致命毒素在腦中逐漸侵蝕蔓延開來,腦袋痛得仿佛快要爆開。還沒有完全從慕容幽那些話的衝擊中平靜下來,就要麵對他的新婚妻子,他心中有一股悲涼的無力感。
他緊緊閉上眼睛,有一瞬間想要就此離開然後消失,一輩子躲藏起來,就不會再傷害誰,誰也不會再傷害他,然而,理智卻告訴他,他不可以逃避,他必須要留下來,這是他選擇的路,即使再累再痛,他都要走下去。
她已是他的妻子,是他共度一生的伴侶。
他深吸口氣,忍住腦中劇烈翻攪的疼痛,凝望向她的雙眼,輕聲說,“我們已經成親了,你自然是我的妻子,我會像所有丈夫一樣,將你放在手心去疼愛寵護,你要什麼我都會儘量給你。”他眼底有種晶亮的光芒,“我會儘所有努力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月瀆怡深深凝視著他,他的笑容溫柔寧靜,讓人忍不住地想要選擇相信,相信他和自己或許真的繼續下去,或許他們真的會幸福。然而他的眼睛卻是那般漆黑,仿若深不見底的黑淵,有些什麼被深深埋藏在淵底,沒有人會發現,會永遠地深埋下去。
月瀆怡心底酸痛苦澀,聲音嘶啞,“那魅哥哥呢?你會幸福嗎?你敢對天發誓說你娶了我很幸福,你敢以護國師的名義發誓說你不愛慕容幽嗎?!”她有些激動,最後一句幾乎是對著他喊出來的,似乎隻有這樣她才可以發泄心中對他的心疼與憐惜,她痛哭流淚,“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你不願娶我的真正原因?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嗎,如果你告訴我你愛上了慕容幽,我會成全你啊……”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呢……”納蘭魅腦中一陣撕裂的翻攪,隱約中不知道該去想為什麼她會知道慕容幽的事,還是該去想為什麼她會在新婚之夜與他辯論這些已經毫無意義的話題,胸膛騰起一股腥甜讓他作嘔,他猛烈咳嗽幾聲,身體一陣冷一陣熱,理智一點點潰散,他輕聲地向她解釋,“我們已經成親,我已經是你的丈夫,其他的都不重要……”縱使他愛著慕容幽,但既然他娶了她,他就會負起丈夫的責任,與她共度一生。
“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月瀆怡心如刀割,宛若淩遲的痛苦讓她身體劇烈顫抖,“镹兒都已經告訴我了,這場婚姻隻是用來替魅哥哥隱瞞孩子的存在,現在孩子沒有了,這場婚姻也沒有任何繼續下去的意義,魅哥哥,我知道你是有責任的人,你娶了我你會負起一輩子責任,可你知道嗎,沒有愛隻有責任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
納蘭魅表情漸漸木然,恍然失去所有力氣,連思考的力氣也沒有,剩下的隻有一種窒息般的疲憊感緊緊擒住他,思緒一片空白,有種難以言訴的尖銳疼痛從血液中流淌出來,他深吸口氣,輕若無聲地說,“你說過你愛我,說過你嫁給我會幸福,這就夠了。”
“不夠!”她淚水流了滿麵,仿佛她一生的眼淚都在此刻流儘,“魅哥哥,我是愛你,愛你的溫柔,愛你的善良,愛你的所有所有,隻要能和你一起,哪怕知道你與我成親不會幸福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我愛的是那個有生氣,活生生的魅哥哥,而不是現在這個隻有軀殼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淚水無法停止地從臉上滑落,她眼中有股疼惜的憤怒,“我不要這樣的你,這樣的你不能給我想要的幸福,我不要讓我的一輩子毀在這樣的你手裡!所以我不會承認這場姻緣,絕對不會!”
不知何處吹來的風撩起了紗簾,紛紛揚揚,在如暈燭光中撕裂兩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