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枝亦十分意外能在這裡見到他,本以為隨著帝後先後逝去,承載兩人情深義重的園子再無人踏經。
“葉公公免禮。”顧南枝伸手扶起他。
葉公公起身,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奴一把老骨頭,何須太後娘娘費心照拂。”
“那有什麼,哀家初入宮的時候,葉公公也照料哀家頗多。”除了先帝,就數葉公公對她極好。
葉公公官居中常侍,近侍天子左右,他是宮裡的老人了,服侍過曾經的先帝和現在的幼帝。
“太後娘娘言過了。”
見到故人,顧南枝心情轉晴,“還不知陛下的身子骨怎麼樣?風寒是不是養好了?”
“太後娘娘勿需擔憂,太醫說陛下的風寒這幾日就能好,陛下的精神也不錯,天天念叨著想見太後,又怕把病氣過給您。”
小皇帝想見她,無非是為了一起娛玩,顧南枝掩唇笑道:“陛下今年都十二了,還惦念著以前的玩樂。”
“陛下一切安好,太後娘娘儘可放心。”葉公公的眉頭浮上擔心,“倒是太後娘娘近來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否則也不會來這園子。”
顧南枝被戳中內心,虛虛地狡辯道:“葉公公怎麼知道哀家平日不來?”
倒換作葉公公輕笑,他搖首道:“一到春天奴就日日來這杏花園子,想當年帝後還在世,老奴就跟隨在他們身後伺候……”
先帝逝去仿佛把所有的色彩都一並帶走,隻留下顧南枝活在黑灰的深宮裡,寂寞孤冷。
麵對從小見證自己長大的故人,她沒再遮掩,“瞞不過葉公公,近來的確有不少煩心事。”
雲韶之死、連綿雪災、七王之亂背後的真相、雲中王的求救……每一件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太後娘娘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不妨說出來,讓奴婢分擔解憂。”
“真的可以麼?葉公公,我、我想出宮……”水淩淩的眸子又大又圓,噙滿了小心翼翼的期許。
葉公公哪裡還忍心拒絕,“恰巧奴要指派一位宮女外出采買雪緞,不知太後娘娘能否幫一幫忙?”
“當然!”
顧南枝接過葉公公遞來的宮牌,聆聽他的囑托,“太後娘娘務必在宮門關閉前回來。”
她一時踟躕,想不到竟如此容易就能得到出宮機會。
葉公公:“太後娘娘儘管去吧,身子上的病可醫,心裡憋出病來卻是藥石無醫,奴惟願陛下和太後身體安康,一生無憂。”
“多謝……葉公公。”
葉公公目送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春風拂麵,一瓣杏花飄零擦過他斑白的鬢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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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的街道可容兩架馬車並駕齊驅,街道兩側是彩色招幡的酒家正店,還有挑著扁擔的賣貨郎邊走邊吆喝叫賣。
顧南枝站在鬨哄哄的街市上,有種如臨夢境的不真實感。
有多久了?像個普普通通的小娘子一樣站在大街上。沒有前呼後擁、緊緊跟隨的宮人和眼睛,不會一抬首就見到齊齊伏低的腦袋。
眼角湧出熱意,好在有素紗帷幔遮擋,不會被人瞧見。
顧南枝按圖索驥,來到宮外的繡莊,預訂好一批新雪緞,繡莊的人會送到少府監,餘下的就不用她過問了。
出宮采買是個肥差,采買之事做完可以儘情遊玩,隻要在宮門落鎖前回去就行。
顧南枝辦妥後,尋路人借問寧安街的所在。
那麵善的路人一聽寧安街,促狹地打量她,“娘子確定是去那裡?”
“有何不妥麼?”
“倒也沒什麼不妥,隻不過寧安街是長安出名的花街,可不是娘子該去的地方呐。”儘管語調戲謔,路人還是給她指了路。
確定自己沒有記錯,的的確確是寧安街,道一聲謝,顧南枝往那處趕去。
寧安街是長安的快活巷,男子的溫柔鄉,臨街的兩排花樓鱗次櫛比,一至夜幕降臨便滿樓紅袖招,紅男綠女尋歡作樂。
顧南枝在轉角處尋到客雲茶肆,來寧安街的人大多是為了喝花酒,古樸韻致的茶肆在這處顯得格格不入。
甫一踏進肆子,便有跑堂上前伺候,“娘子想喝什麼茶?”
茶肆分兩層樓,第一層是大堂,客人稀少,喝的也是歇腳休息的粗茶,櫃台掛滿一個個小木牌,寫滿了茶飲雅名,第二層則建有一個個雅間。
似乎與普通的茶肆沒什麼兩樣,小木牌上也並無雲中王口中的湧溪火青,到底哪裡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