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笑的是旅賁令崔晉,他歸屬楊宇赫,出身草根,由楊宇赫一手栽培,今年春蒐的守衛巡邏皆由他負責。
對方沒有反應,崔晉又譏諷道:“雁門的將士都與雲中王的作風一般,可真為我大瀚邊防憂心。”
“你!”陳元捷聽不下去,衝上前道,“小小旅賁令還用不著王爺出手,我與你賭一賭如何?敢不敢接?”
崔晉上下打量他,眼睛一眯,“我欲與雲中王打賭,乾|你何事?”
他是鐵了心和陸修瑾杠上。
而陸修瑾今日著一身蒼灰騎裝,箭袖束緊,暗繡淩霄花紋的衣袖隱約透出健壯結實的肌肉線條,騎在高頭大馬上,襯著身後的溶溶旭日,猶如神兵天降。
身側騷擾的崔晉見不得法,索性攔在他馬前,“雲中王敢不敢與在下賭一賭?”
陸修瑾勒馬停駐,“請。”
崔晉被他淩然的目光直視,打了個哆嗦,慢騰騰反應過來他已然答應,像是要找回丟失的麵子一般狠狠地抽一記馬鞭,疾馳入林,“那落日之時在下再與王爺再會了。”
按照春蒐贏彩頭的規矩,所有人在落日之時回到營地,按照獵得的獵物數量和凶猛程度來評定成績。
陳元捷被崔晉氣得不行,眼見對方已經率先奔赴,不由問雲中王,“王爺我們不去嗎?”
“不急。”崔晉的挑釁他從未放進眼裡,對弱者來說,尊嚴就是無用的東西。
人都死了,尊嚴和骨氣早就化作煙雲消散無蹤。
他一點兒也不著急,掌度著自己的節奏,悠悠打馬,經過太後與陛下用以休憩的蘧廬時,凝眸兩息。
他們就在不遠處,顧南枝想忽視也不行,自然也捕捉到陸修瑾望來的目光,他停駐瞬息,唇際微抿。
他應是知道自己在此,有話要說。
正好,兩日前的夜晚他潛入皇宮探病時,她曾問過他佩戴的耳飾寓意幾何?他說過下次見麵再給她答複的。
顧南枝想知道他的回答與解釋,更重要的是崔晉與他的賭約,不似明麵上的簡單。
崔晉是個五大三粗的武人,對戍守邊疆多年,與匈奴有數次大小戰役,從無敗績的雲中王生出好奇心,欲比個勝負輸贏出來,這件事倒也說得過去。但崔晉唯楊宇赫馬首是瞻,聯想不久前專門用來刺殺雲中王的鴻門宴,顧南枝還是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她把燙手的暖爐丟給緲碧,吩咐道:“更衣備馬,整日窩著病也不見好,還不如出去透透氣。”
不管太後是否參與春蒐,宮人們總要把騎裝備好,前幾年都浪費了,今年顧南枝還是第一次在春蒐穿上。
朱紅的短打裙裝,衣緣刻著金線,前襟刺繡鳳凰,繁複的雲髻散下來攏成一尾高束的馬尾,發尾掠過膝窩,儼然是一個穠麗的勁裝娘子。
宮人牽來一匹溫馴的踏雪胭脂馬,正適合顧南枝這樣的娘子騎乘。
顧南枝雖然箭術不精,但她的母親好歹是楊門女將,從小被逼學習騎術,後來入宮多年,本就不精妙的騎術逐漸荒廢,如今也隻能騎馬慢悠悠地溜達。
浩浩蕩蕩的宮人圍繞在周圍,她就是想策馬揚鞭也做不到。
顧南枝假意漫步,實則循著雲中王去往的方向,一點點靠近。前方三丈遠的草叢裡有簌簌聲,葳蕤蔥綠間閃過一抹白色,應是一隻野兔。
形影不離的緲碧遞上輕弓和箭簍,“太後娘娘要不要大展身手?”
“不要。”顧南枝斷然拒絕。
緲碧悻悻收回手,當著這麼多位分比她還低的宮人落麵子,著實難堪。
太後娘娘意在打馬閒遊,而非射獵,意識到這點後一眾宮人都放鬆了警惕,不再圍在身旁,而是綴在馬後。
顧南枝騎的踏雪胭脂馬卻有些不對勁,最初隻是打響鼻、搖首的頻率增加,後來則是步伐散亂,不時蹬腿。
“行了這麼久,太後娘娘不妨下馬歇息一會兒吧。”一位細心的宮婢發現不對勁,開口道。
顧南枝正要答應,不想月誇下溫馴的馬駒忽然發瘋一樣揚起前蹄,人立而起。
光握緊韁繩是不夠的,她駭得緊緊抱住馬脖。發狂的馬兒如箭矢一般向前衝去,即使有膽大的宮人上前阻攔,也被衝撞踩踏。
“太後娘娘!”
身後的急切呼喊被風撕碎,顧南枝壓低身子,一是為了穩住重心,二則是避免被樹枝刮到。但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的手臂和大腿已經僵硬麻木,堅持不了多久。
暴躁的馬駒在一通狂奔疾跑的發泄後也已脫力,速度降低,再也支撐不住,“砰”地跌落在地,倒地不起。
顧南枝也隨之滾落|馬背,跌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胸中激蕩的驚駭終於平息,顧南枝打量四周,周圍莽莽榛榛,蔥蘢的榆樹遮天蔽日,天地間靜可聞針,除了粗喘的呼吸,再也聽不見什麼聲響。
顧南枝大喊了一聲,回應她的是山林間自己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