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的難堪不加掩飾,語氣裡也頗有忍氣吞聲的懇求,“家母身體衰微,耽誤不得,而今草民能謀得這份差事,不知能否請郡主預支一個月的月錢。”
原來如此,安樂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銀錢財,她不怕貪財之人,怕的是彆有用心。
顧芸禮喚了貼身婢女,讓其奉上一袋沉甸甸的荷包,遞給張希夷。
張希夷感激不已,“草民一定會兢兢業業,教導小侯爺成材。”
“張夫子的才情本郡主很是放心,對了,這袋錢張夫子勿需用月錢預支。”
張希夷一愣,再次鞠躬,“草民定會歸還。”
顧芸禮搖首,頭上的珠釵跟著輕晃,“張夫子不必還,就當做小侯爺的束脩了。”
拜師時,弟子會給師父獻上束脩,他雖然名義上是夫子,但顧芸禮有意想讓顧於野拜他為師。若非家境貧寒,這樣斐然之人,予以重金也不一定甘願做夫子差事。
“走吧,去看看小侯爺。”
五月,酷熱前的最後一場細雨來臨時,各地官員已收到朝廷派發的加防措施的錢款,馬蹄踏過山道,雨水混著泥土四濺,一封八百裡加急的信從雁門送到長安。
書信送來時,信匣上的花紋沾有雨水,陸修瑾一目十行掃視完書信,麵色沉得可怕。
“王爺,信上寫了什麼?”陳元捷雙手接過信箋,看清後信中內容,憤懣地揉成一團,砸在案上,“朝廷撥的款,到達後不足十分之一,雁門和雲中快撐不下去了!”
回京路上的戒備,接風宴的刺殺,再到無時無刻的暗殺埋伏,一月來的不滿、怒火、憂慮凝結在一起,鬱結於心。
陳元捷想起不遠萬裡的北疆還有成千上萬的將士與百姓等著他們去解救,心口的惡氣都化作濃濃的沮喪和束手無策,“怎麼辦?王爺已經把雲中王府能變賣的良田和物什都變賣了,籌集到的銀兩已經不足以支撐。”
雪災嚴重,雲中的百姓在缺衣斷糧的情況下把僅剩的口糧交給雁門軍,以維持軍隊與匈奴的一戰之力。雲中王以身作則,變賣家產籌集銀錢,再以自身名義擔保,向周圍的城郡收糧。
可即便如此,仍舊有十之五六的百姓餓死,流民遍野。
他回長安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來的,隻是接風宴上的一句慰問,讓他改變了主意。
陸修瑾展開揉皺的信箋,靠近燃燒的蠟燭,火舌卷過,浸蠟黃麻紙轉瞬化為灰燼,從他的指尖消弭。
他眉眼一片冰涼,聲沉若金,“原先的計劃繼續。”
聲音凝滯,再次開口,朔冷的聲線化作鋒刃劃過雨簾,“孤不該輕信於人。”
陳元捷握拳,他從未見過王爺如此低落,王爺對戰匈奴的時候總有一股你死我活的狠勁,讓生性暴戾的匈奴人都聞風喪膽,王爺從無敗仗,人生裡唯一的失敗大抵就是錯信於人。
每耽擱一天,雲中就有更多人死去。陸修瑾當晚夜裡決定再次潛入皇宮。
皇宮建有一倚虹池,非人工建造而是天然形成,倚虹池底有工匠建造的通道,直達京郊。這本是曆來大瀚皇帝才知的隱秘,但鎮國大將軍祖上有從龍之功,乃開國大將,與高祖皇帝交情頗深,時常抵足而眠。
鎮國大將軍也曾受到昭穆皇帝器重,履立戰功,可沒有帝王不忌憚功高震主,鎮國大將軍為避鋒芒,自請戍守邊疆,成為大瀚北邊最堅固的盾,與匈奴不死不休。
陸修瑾弱冠時為求自保,請封雲中,與大將軍結緣拜其為師。大將軍知他回京猶如自投羅網,不惜將這一皇室秘辛告知,作為他的保命符。
夜半時分,孤月掛在枝椏,灑下一地冷輝。
陸修瑾悄無聲息潛入長樂宮,令他意外的是宮殿一側的軒窗並未關閉。
窗框如同畫框,畫中人身穿茜色縐紗裙,枕在羅漢榻的小幾上入睡,月色傾落,光影極佳。
他踏在窗台上才看見羅漢榻上搭了一個毛茸茸的小窩,窩裡有一隻母兔正在產子。
春蒐撿回去的灰兔擦乾淨後露出原本的白色,兔子膽小易驚,她便獨自守在它旁邊陪產,倒像把它當做了人一般。
陸修瑾緊鎖的深眉舒展,唇角彎了彎,弧度極其細微。
她睡得很熟,側臉玲瓏,烏發雪膚,晚風吹拂幾縷發絲擦過她的櫻唇,擾得她眉頭輕蹙。
想也未想,陸修瑾為她撩開調皮的發,指尖碰到柔軟如花瓣的唇瓣,仿佛有一種力量吸引他貼在上麵。
顧南枝酣夢香甜,不由雙唇微張,含住半截指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