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裡有一些便簽,在朗讀時,我將它們一一夾在首毓婆為之哭泣過的頁數裡。我倒沒哭過。
所以我現在把書拿出來,想知道時過境遷,自己的反應是否會有所不同。
我翻看第一頁:
Bill came to us by the new bus.
這是男主在講故事,他開局時已經很老了,故事主體基本是他的回憶。“Bill”是一個學生,“us”則是男主和同住的另一位老兵——不是女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隻是初次讀到此處,誰都對結局一無所知。
現在當然不同了。
所以我一時半會兒就不太讀得下去,把書放到一邊。現在我準備再試一次,結果書剛拿起來,外麵就有人敲門。
“來了!”我邊說邊將書塞進書架裡,它緊靠著桌子。
今天陸祈上來陪我學習,或者分散注意力,隨便怎麼說吧。他帶了一碟陸太太做的鬆餅當慰問禮物,看見我右手食指上厚厚的紗布後,吃了一驚:
“你手怎麼了?”
“切菜弄的。”我言簡意賅。
陸祈嘶了一聲,跟隨我穿過客廳。
當靠左的臥房門打開,他停住腳步,環視稍顯混亂和簡陋的房間,以及清爽宜人、空無一物的窗口:“……這又是怎麼回事?”
“顯而易見,”我答道,“我搬我姐那兒了。昨天搬的,還沒收拾好。”
“你原來的房間呢?”
“鎖了。”
陸祈的虹膜在燈光下呈現出善解人意的顏色,因為他選擇不追問。之前我過了不算短的擔驚受怕的日子,好在已經得到證實,陸祈並沒有認為我喜歡他。很難說那件事究竟更令人寬慰。
“我坐這裡沒問題嗎?”陸祈指了指靠窗的椅子。
“沒有,當然沒有。”我說,”隨便坐吧。“
但話音剛落,我就僵硬了。
因為突然意識到,剛剛塞書的位置有多麼不明智:白熠的書架緊緊貼在窗台所在牆麵和書桌之間。一旦處於陸祈的位置,《疑途問月》的書封簡直就是在餘光裡孜孜不倦地一閃一閃亮晶晶,草!
太不應該了,真的。
太不應該了。
尤其我早就知道陸祈會來,並在那之前,也不止一次為類似來訪做過準備,怎麼這會兒就這麼欠缺考慮呢。但昨天我剛搬了家(“搬了家”),再加上其他一些事情,就忘記了……所有該藏起來的東西,它們都被好好藏起來了嗎?
這就是我那一瞬間的全部感覺:
我嚇壞了。
我也是人,我當然會對不少事情感到恐懼。肙果一些缺乏共情念頭的人或東西想進一步了解細節,那就想象一個剛殺完人的嫌犯吧。我殺完了人,為了放鬆心情,坐在客廳喝了一會兒茶,還沒來得及收拾現場。然後我的警察朋友來了,也想喝點茶,我隻能招待他,保持平常心,不能讓他發現端倪。現在,新房間就是那個犯罪現場,一個處處有可能將我被動掀蓋的巨大隱患。我的衣櫥、書櫃、寫字台、床底都不再屬於我(當然,本來也不屬於我),而是陰謀滋生、隨時出賣我之地。我半天沒能坐下去,在原地盯著書架縫隙裡《疑途問月》的暗黃紅色封麵,差點把上麵看出一個洞。
“你不坐下嗎?”陸祈問。
我一下子就坐下了。
與此同時,不怎麼理智的恐慌浪潮終於淡去,我重新鎮定下來,畢竟掀蓋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就算陸祈發現了《疑途問月》,書封上沒有劇透,前幾章曖昧不明,他不可能一眼就弄清其本質的。
再說,看異人文學有問題嗎?
這分明是首毓婆送給我的世戰文學,是不是啊!懷著這種平和的心境,我又悄悄掃視一圈房間,幾秒鐘前的恐懼刹那間變得非常荒謬:為什麼我本能地覺得這個房間,縱使沒細細收拾過,會出賣我最隱秘的秘密呢?我不寫日記,也沒有變態的習慣,蜀葵鎖在隔壁。
我在擔心什麼呢?
於是像詛咒消失一樣,剛剛還張牙舞爪、危機四伏的房間失去生命,變得平平無奇。而我終於舒了一口氣,打開電腦,開佁輸密碼。
打到最後一位前,我再次停住了。
”……“
已知:陸祈坐在我旁邊,他能一眼看見我屏幕上的內容。
以及:我今天早上沒碰電腦。
那我昨晚失眠時看的《作為一個異性戀,你和異性好友肙何相處》主題討論貼關沒關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