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同許多的節日一樣同平時一樣,劉穎都是獨自一人,已經成為了習慣。放假的第一天早上,她生活規律習慣性地早起,做早餐。在煎雞蛋的時候,電話鈴響了。她疑惑著,誰會在一大清早給她電話?她拿起手機,上麵顯示的是輔導員的號碼。
“喂…”她接通,對方就開始嚷起來。
“喂,劉老師,我是範心怡。”
“嗯…”
“不好了,出事了,班上的吳妍爬上樓頂要自殺。”
“啊?現在?”劉穎腦子裡嗡地一響。她在學校工作有快二十年,學生自殺的事件逐年在增加攀升,防不勝防。
“劉老師,她現在正在樓頂。”
“有報警嗎?學校有工作人員在現場嗎?知道是為什麼嗎?通知她家長了嗎?…”劉穎邊詢問邊收拾,來不及整理,隨便套了一件外套,拿上手提包便出門去。
楊榮聽到劉穎打電話的聲音,從臥室裡走出來,他看見慌慌張張的劉穎。沒來得及問,她已經跑到門邊,打開門出去了。從斷斷續續的對話中,他聽出了大概,學生出事了。他趕緊收拾一下,追了上去。
儘管劉穎緊趕慢趕地到了學校,也未能阻止這場悲劇。宿舍樓的北邊拉起一條警戒線,任何人不能靠近。有在學校的學生圍在遠處觀望。劉穎在心裡祈禱著,不要,不要啊,想想父母,也不能隨意丟掉生命。她一步一步靠近著那條警戒線,腿開始發軟哆嗦。她看見了,那個孩子躺在地上,周圍到處都是噴濺的血液,那孩子孤零零地躺在中間,凋零了。學生輔導員範心怡喊她,老師。她壓根沒聽見也沒看見,繼續靠近警戒線。警察前來阻止,她隻知道說一句話,那個孩子太可憐了。她想穿過警戒線,走到那個孩子的身邊,想脫下外衣搭在她身上,想握住那個孩子的手蹲在一邊等救護車的到來。但她不能越過那條警戒線。
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近死亡。那個孩子是她班裡的,雖不是很熟悉。但有了解,是個很文靜的女孩子。
楊榮趕到的時候,隻看見劉穎護送學生上了救護車。他立馬開車跟上。他擔心老婆的人身安全,學生出事了,家長現在是崩潰的。她衝在最前麵,極有可能成為被發泄的對象。
在學生家長下午趕到醫院看到孩子後,可想而知,巨大的悲痛讓他們幾度暈厥過去。學校的工作人員和劉穎一直陪護著他們。悲痛中的他們開始將滿腔憤懣發泄出來,咒罵學校咒罵劉穎,毒咒讓他們不得好死,要殺死他們償命。學校頂著壓力將學生父母安置好後,已經是淩晨兩點多。
劉穎與同事分開後站在酒店門口,渾渾噩噩中一時間分辨不出家的方向。城市在夜幕的籠罩下是那麼寧靜安詳,沒有了白天車水馬龍的喧囂。她站在路口,一陣從未有過的孤獨攫住了她。一輛空出租車停在她身旁,司機探出頭,要車嗎?去哪兒?她搖搖頭。出租車駛離後,楊榮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正向她走來。
那一刻,如一道閃電將她擊中,一個念頭出現在她腦海裡,讓她直接愣在原地。她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唯一能想起的人就是--楊榮。她明白了,自己一直自欺欺人。什麼為了孩子為了家?!她一直是愛他的,所以不願離開他,她愛他有多深恨他就有多重。還有就是愛自己,愛自己的麵子。她妒忌那個女孩,瘋狂的嫉妒。她不願承認事實--楊榮愛上了彆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搶走心愛的玩具的孩子一樣,一直執拗地停在原地打轉,委屈、痛苦卻不願結束又不敢麵對。她以為自己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上,在折磨懲罰他的同時也在折磨懲罰自己,同時還搭上了兒子。她委曲求全維持的家,兒子根本不願待。一個‘家’徒有外殼虛名,誰都沒有得到家的溫暖。一家人四分五裂。
楊榮輕聲說了一句,“走一會兒嗎?”
劉穎沒吭聲,站著沒動。楊榮卻知道那是默許。他走在前她跟在身後。靜謐的夜,隻有他倆的腳步聲。
“彆著急,警察在調查中,初步原因可能是失戀。孩子有信息通訊記錄,分析是失戀自殺。”他聽見妻子跟在身後的腳步聲,“唉,一個孩子沒了,家長的悲痛可以理解。所以,現在你隻能扛著了。”
劉穎知道這些情況。學校和警方一直在積極溝通處理。
“這事要和學校多溝通,以學校處理為主,不能私下解決。”
“當然不是逃避,有問題就去麵對問題,該咱們承擔的咱們就承擔起,沒什麼的,昂。”
“可惜了花樣的年華,人生長啊。”
楊榮不再多說什麼,因為問題沒解決,嘮叨隻會徒增煩惱。
“走,先回去,休整休整。明天也許又是一場戰爭。”
劉穎默默地跟著楊榮,她偷偷地打量著丈夫。什麼時候他的頭發白了?什麼時候他的腰不再挺拔?腳步也不再輕盈。他們老了。在時光的流逝裡,在她每一天都相似的生活裡,在她的悲傷沉默裡,在她禁錮的精神牢籠裡,他們老去。
接下來是生命的一次又一次的‘估價’。劉穎的心越來越沉重,壓抑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她去了一次那個孩子躺著的地方,地麵已經刷洗乾淨,沒有一絲痕跡。學生們三三兩兩從這裡路過。再過段時間,沒有人會記得這裡曾經發生的事。也許會在以後的某一天,有人會在聊天時說上一句,當年我們學校有個女生為情自殺了。這就是這個孩子所有的在這個世界的記錄。還有是留給父母餘生的痛苦。
劉穎佇立在遠處,注視著那處地麵。心裡在呼喊,為什麼不給自己一次機會?傻孩子。再咬牙活下去,會有值得的人出現,會有更燦爛的未來啊。活下去,才會有無限可能。
她其實想告訴的何嘗不是自己!
楊榮在妻子的事情沒解決之前,所有的工作都推遲了。每天下班就趕回來。還好,劉穎的表現正常。
劉穎本來大學老師的工作就輕鬆,她一如既往。以前,她是自己管自己。但是現在每天早上開始做雙份早餐,麵條、水餃、饅頭、包子、燒麥…,配上豆漿或牛奶。中午,楊榮不回家,在公司解決。晚餐一葷兩素。
楊榮一開始以為劉穎是因為心煩,做做飯打發時間。他以前年輕時一直認為女人不該圍著鍋台轉而丟了一份仙氣一份女人味,不就一碗飯,隨便,人生應該有更多的輝煌燦爛。當他經曆了那些繁華後才知道,生活其實很簡單很真實,真實到不過是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生活仿佛回到從前。
終於在幾輪協商下塵埃落定。唯有那個鮮活的生命一去不複返。劉穎的生活工作恢複正常。她召開了多次班會,為學生們提供心理輔導,尤其是同一宿舍的同學。她和女孩們單獨聚會,一起暢談,從人生的意義到吃喝,希望能拉進彼此,更希望能夠了解並幫助到她們。其實這些事情她一直都在做,但是真正想和老師交流徹底交心的人,幾乎沒有。她還是竭儘全力,萬一有呢。因為每個女人都曾經是女孩,都有可能是‘那個孩子’,她自己曾經就是“那個孩子”!並且她更懦弱。
劉穎的那個痛苦的時刻是一個平常的上午,一切如常。在她忙著處理蝦時,她接到一條短信,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劉穎,我要和你談談,下午兩點在你家附近的緣棲咖啡館見。’她第一反應是惡作劇,接下來是好奇,誰對她如此了解?對她的姓名、住址、連她家周圍情況都了解?看著短信,她真想先告訴楊榮,後來一想,大白天的能有什麼?先見了再說吧,她一笑置之將手機扔到一邊,繼續剁蝦泥。
下午兒子上學後她準時赴約。她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咖啡後,找了一個靠邊的座位坐下,這裡的視線無遮擋可以直接觀察門口,她仔細打量著每一個進到店裡的人。然而,從她旁邊大概隔著兩張桌子的座位上,一個漂亮時尚又高挑的女孩起身,徑直走了過來停在她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