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利家的才走至趙姨娘的房外,房簷下站著的小鵲便迎了上來,悄聲說道:“嬸子來了!可是要見姨奶奶?”韓利家的道:“小吉祥兒的奶奶方才沒了,她老子娘這會子走不開,托我來替她告個假。姨奶奶這會子可在屋裡?”小鵲道:“姨奶奶正和錢大娘說話呢。嬸子不如回家去,明兒再來。”韓利家的忙問原故。小鵲道:“環哥兒昨兒被學裡太爺打了,錢大娘必是要告訴姨奶奶的。姨奶奶還不知怎麼生氣呢,嬸子何苦過去討個沒趣兒。”韓利家的道:“既這麼著,我明兒再來就是了。”正要往回走時,可巧李書卿送了趙姨娘的姐姐錢茂家的出來。看見韓利家的,錢茂家的便叫道:“噯喲!這不是韓妹子麼?”韓利家的無奈,隻得走過去將小吉祥兒之事回了。
李書卿已經打聽了榮國府奴仆喪事賞銀的例,打發韓利家的去了,便回到屋裡找出一串錢來,點了五百之數,用一根繩子串了,又抓了幾十個錢,用另一根繩子串了,打發小鵲往賈環的屋裡叫個婆子過來。不多時來了個五十來歲的女人,手裡捧著一個包袱。李書卿正不知何意,那婆子說道:“姨奶奶前兒要的衣裳已經找了出來,都在這包袱裡頭收著,等姨奶奶過了目,我便與趙二兄弟送去。”說著將那包袱打開,裡麵裝了幾件綿衣服,正是眼下這個時節穿的。那婆子一麵展開與李書卿細看,一麵說道:“都是去年做的,那時穿著還好,如今哥兒的身量長了些,再將就著穿,隻怕手腕子腳脖子冷著。二兄弟家的小子穿怕是大了一點,也還將就得。”李書卿問道:“環哥兒怎麼說?”那婆子笑道:“哥兒年紀雖小,卻是個明白人,姨奶奶貼體兄弟侄兒,哥兒哪有不願意的?每回新衣裳下來,都是姨奶奶做主,把舊的給了二兄弟,哥兒從來不曾說過什麼,想來這回也是肯的。”李書卿道:“你先收起來,等環哥兒回來問他一聲,若是他也肯,再送過去也不遲。”那婆子笑著應了一聲,又將衣裳一件件疊了起來。
李書卿正要與她說小吉祥兒之事,小鵲和繡鳳帶著一個婆子走了進來,小鵲說道:“姨奶奶,廚上送了晚飯來了。”先頭的婆子笑道:“我得快些了,莫耽擱了姨奶奶吃飯。”李書卿看看天色,正是未末申初時分,並非異世裡吃飯的時辰,因說道:“哪裡就到了吃晚飯的時辰?”送飯的婆子笑道:“大約是姨奶奶早飯吃得晚,所以還不覺得餓。”說話間先頭的婆子已將包袱係好,捧在手裡。小鵲和繡鳳兩個走至桌前,將手裡的捧盒遞了過來。小鵲打開蓋子,繡鳳從裡頭拿出一雙筷子,一碗白米飯,一碗綠豆粥,一碗白菜豆腐湯和幾碟菜蔬擺在桌上。小鵲看見捧盒裡頭已經空了,這才將蓋子蓋上,接過捧盒放到一旁。先頭的婆子看一眼桌上的飯菜,叫道:“噯喲喲!魚也不見,肉也不見,菜蔬也儘是醃過醬過的,隻有一個白菜是新鮮的,這哪裡是姨奶奶的分例,彆是送錯了罷?”送飯的婆子賠笑道:“我們管事的說,姨奶奶四五日不曾好生吃過飯,忽然間吃些油膩的東西,不容易克化,反倒不利調養。”李書卿原不知趙姨娘的飯菜有多少分例,聽了兩個婆子之言,暗忖道:“小鵲日日在趙姨娘跟前伏侍的,哪有不知道這個例的,看見不對也不說一聲兒,若不是這婆子在這裡,隻怕就被他們混過去了,還不知要吃多少日的鹹菜呢。”因向送飯的婆子說道:“回去替我謝謝你們管事的,說我四五日不曾吃過好東西了,若是明兒還是這般,我可不依。”送飯的婆子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先頭的婆子看著她出去,恨恨的說道:“這些人也忒不像了!平白地占了姨奶奶四五日的便宜,竟還沒個足厭。依我說,索性叫他們將這幾日的分例一齊補了回來,都是姨奶奶該得的東西,說起來也是咱們占理。”李書卿道:“常言‘得饒人處且饒人’,若是明兒按著分例送了來,將就省些事也罷了。倒是眼下有件事,非得你去不可。”於是拿了那兩串錢出來,都交與那婆子,說道:“小吉祥兒的奶奶沒了。你吃過飯往她家裡走一趟,替我勸她節哀。這一串五百錢是送給她的,另一串錢你自己留著買酒吃。”那婆子喜的眉開眼笑,說道:“又破費姨奶奶賞酒吃。”將錢收起,捧著包袱去了。
吃罷了飯,李書卿獨自出了門,往四下看時,西邊紅牆之內的廂房最是高大。於是信步走了過去,才幾步便到紅牆之下,牆內是一個三進院落,正房較之廂房更加軒昂寬闊。李書卿見那牆上的紅磚與異世所用的不同,伸手一摸,隻覺光滑細膩且塊塊嚴絲合縫,絕非尋常可得之物,心下暗忖道:“什麼是侯門公府的奢華,我今兒才算見識了!彆的且不去說,隻這一道牆,這銀子花的,就夠多少尋常百姓一世的嚼用。外牆尚且如此,裡麵的房屋家具又該是怎樣的精致!此處已是如此崢嶸軒峻,榮禧堂那裡又該是怎樣的富麗堂皇?”正在出神,忽聽前麵有人說道:“姨奶奶這是怎麼了?”李書卿舉目看時,正是賈環屋裡那個婆子走了過來,因說道:“不過是怕積食,出來走動走動,不妨事的。”那婆子道:“大冬天兒的,姨奶奶才好些,若是吹了風,不是頑的,不如我扶著姨奶奶回房去罷。”李書卿笑道:“哪裡就那麼虛弱了!你快去罷,我自己回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