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卿溫言勸賈環 聽說元春要省親(1 / 1)

那婆子去後,李書卿又將趙姨娘外間的櫥櫃箱籠翻了一回,在一個箱子底下翻出兩個瓷瓶。李書卿也不認得這瓶子係何窯所製,隻看著顏色素淨,比異世所用之物好了些,便高高興興的捧了出來,放到桌上。正想再翻尋出兩個瓷盆來,忽聽得有人闖了進來,不待轉過頭去看,已被人一把抱住。那人將一張小臉兒不住地往李書卿身上蹭,口裡說道:“果然是好了。”李書卿知道是賈環,拍著他的手說道:“外頭冷,快去吃口熱茶暖暖身子。”賈環鬆了手,摘下帽子,脫去皮襖,問道:“娘這是翻尋什麼?”李書卿一麵將東西一件件放了回去,一麵說道:“姑娘們和寶玉屋裡都擺著花,連寶姑娘素習不愛那些花兒粉兒的,桌上也供著時鮮花卉,獨你一個沒有,豈不惹人笑話。我正想著找出兩個盆來養水仙,誰知竟尋不見。”賈環說道:“娘時常說這些東西都不當家花花的,便是有,也早當鹽罐子送人了,這會子哪裡還找得著?”

李書卿聽說趙姨娘做了這等焚琴煮鶴之事,倒也不覺得意外,默默的將箱子鎖了,回頭細細打量賈環一番。隻見這賈環生得麵色光潔,目光澄澈,雖無十分俊美,卻也是個清秀孩子。李書卿原本記得賈環‘形容猥瑣,舉止荒疏’,此時又是疑惑又是歡喜,拉著賈環進了裡間,指著兩個瓶子笑道:“雖說養不成水仙,到底翻了兩個瓶子出來,明兒折兩枝梅花插瓶,咱們的屋子裡也雅致些,隻不知哪裡有。”賈環詫異道:“娘怎麼忘了,擷芳園的山上種了幾棵白梅,這會子早開了。”李書卿發了個怔,忽然想道:“賈赦住了榮國府的舊園子,榮國府裡豈不是沒了園子?賈母是個好玩樂的性子,難道去寧國府賞花玩柳不成?必是後來另起的新園子。”想畢,笑著說道:“哪裡是忘了,隻是想著那花兒開了幾日,不知被人折了幾回,還有沒有好的給咱們。”賈環拍手笑道:“便是沒有也不打緊,大老爺院子裡也種了些梅花,比擷芳園裡的好,我跟琮哥兒討兩枝來。”李書卿笑道:“不過是兩朵花,哪裡還要勞動琮哥兒。我明兒去折了來,你千萬記得早些回來看花兒。”

一句話說得賈環低了頭,坐在床上,半晌才說道:“我巴不得早些回來,隻是太太又要我抄經。”李書卿摟著賈環思忖片刻,問道:“你可見過寶玉、蘭哥兒給太太抄過經?”賈環道:“不曾見過。不但他們,連珠大嫂子和姐姐妹妹們都不曾抄過。”李書卿道:“你既然不願意,可想過什麼法子?”賈環抬起頭嘻嘻笑道:“我在太太炕上抄經,一時叫彩雲倒杯茶來,一時叫玉釧兒來剪剪蠟花,一時說金釧兒擋了燈影,總是讓那一屋子的丫頭都不得閒。”李書卿忍不住笑道:“從前有個孩子,在財主家裡做小廝,辛辛苦苦的伏侍了一日,累得渾身酸疼。到了天黑,那小廝隻想早早睡覺,偏偏財主不許,叫他再舂兩個時辰的米。那小廝不願意,無奈財主不答應。小廝便一邊舂著米,一邊打財主家的雞鴨。”賈環不解其意,說道:“那小廝打財主家的雞鴨做什麼?”李書卿笑道:“我不知道他打人家的雞鴨做什麼,你必是知道的。”賈環思忖了半晌,猛然醒悟過來,一頭滾在李書卿懷裡說道:“娘取笑我!”

李書卿道:“這原是太太的主意,並不與丫鬟們相乾。你便是使喚得滿屋子丫鬟都不得閒,又能礙著太太什麼?每日照舊叫你抄經,耽誤了功課不說,平白惹得眾人厭煩。依我說,咱們早些想個法子,叫老爺與太太去說是正經。”賈環垂頭說道:“我原是跟老爺說過的,老爺隻說母命不可違,反倒把我教訓了一頓。娘不是也跟老爺說過?”李書卿撫著他的頭說道:“庶子說嫡母的不是,側室說正室的不是,不管說的是什麼,先沒了理。咱們直說太太成日家叫你抄經,耽誤了功課,老爺自然是不聽的,須得想個巧法子。咱們娘兒兩個一齊想著,想出了主意再一處商議。隻是有一項你千萬記得:抄經的事情不能在學裡說,免得叫人說你不好生用功,反倒毀謗嫡母,把過錯推到太太身上。”賈環道:“這是自然的。我昨兒在學裡捱了太爺的打,也不曾說過一句。”話一出口,自悔失言,忙將左手藏在身後。李書卿道:“打在哪裡了?快與我瞧瞧!”說著將賈環的左手拉過來細看。隻見一隻手已經腫了起來,李書卿忙從抽屜裡拿出早已預備好的藥與他敷了。賈環嘿嘿笑道:“我隻道娘必是要罵我一頓的。”李書卿道:“你娘疼你還來不及,罵你做什麼!你且好生忍耐幾日,每日早些把經抄完,回來看一會子書。”

賈環詫異道:“我便是早早抄完又能如何?不是說字寫的小了看不清,就是說字寫的草了認不出來,又要重寫,非要折騰到戌末時分,太太自己也要安歇了才罷,娘又不是不知道。”李書卿聽了,知道又露出一處破綻,忙說道:“我這個記性是怎麼了!隻想著你能多看一會子書,彆再捱太爺的打,竟忘了這一件。這幾日既不能在家裡溫習,你且在學裡好生用功,仔細聽太爺講授,若是有不明白的,就在學裡跟太爺請教明白。”賈環道:“我也想著在學裡把功課背熟,可惜那裡太吵了些。”李書卿詫異道:“難道太爺就任憑他們吵鬨不成?”賈環道:“太爺原本就上了年紀,自從瑞大哥去了,越發沒了精神,不到下學的時辰便回家去了,將學裡的事都交與璜大哥哥。那是個比瑞大哥還沒行止的,但凡在老爺、太太、珍大哥、璉二嫂跟前有體麵的,就一味的奉承,由著他們橫行霸道。還有璜大嫂子娘家的侄兒金榮,也仗了璜大哥的勢,成日家惹是生非。隻要太爺走了,他們就要鬨騰起來。”李書卿聽了不覺歎氣,賈家始祖恐怕族中子弟因為家境貧寒耽誤了學業前程,立了義學,原是為家族興旺子孫顯達,哪裡想到會成了頑童混飯吃的所在,也是賈家運數合終,才有這等無可奈何之事,因說道:“他們如何打鬨,都不與咱們相乾,你隻管用心看書就是了。若是那起子不長眼的東西鬨到你跟前,也不必理會他們,隻叫那些跟你上學的人去應付。他們雖是奴才,卻是老爺打發過去的,是老爺的奴才,不是什麼璜大爺、金榮的奴才。那些人若是不服,叫他們自己到老爺跟前分辯去。”賈環忙應了。

李書卿又問道:“你今兒回來得比昨兒早些,又是什麼原故?”賈環笑道:“今兒回來的倒比昨兒還晚些,隻是太太正在老太太屋裡商議事情,沒叫我抄經。”李書卿忙問道:“今兒為何下學晚了?”賈環道:“並不是下學晚了,是我們這些同學一起往蓉哥兒媳婦娘家看了秦鐘。”李書卿想起此時秦可卿已經亡故,賈元春晉封前後秦家父子也相繼去了,猜度著秦鐘大約已經病入膏肓了,因問道:“蓉大奶奶的兄弟可還好?”賈環冷笑道:“他被秦世兄打了一頓,傷還不曾好,又添了病,眼見是不好了!”李書卿看著他的神情,心下有些惱怒,朝他身上拍了一巴掌,說道:“便是你跟他一向不來往,到底也是同學一場,哪有這般幸災樂禍的道理!”賈環抬頭瞪眼說道:“我隻是氣不忿,一個勾搭尼姑氣死父親的逆子,不過仗著跟寶玉好些,上上下下都偏著他,連太爺也向著他!”李書卿忙問原故。賈環道:“我原本沒想著到他家去的,都是香憐和玉愛兩個,也不知要做什麼勾當,跟太爺告假說要早走一會子去看秦鐘,不想太爺發話說都是同學一場,我們也該去看一看,早早的下了學,我們也隻好跟著去了。”李書卿笑道:“‘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他既犯了淫和不孝兩條大罪,老天自然不肯容他安生,秦家族裡也必不容他。隻是尊師一項不曾有虧,所以太爺也要念師生之情。便是平日衝撞了你們,也算不得死罪,難道你還與將死之人計較不成?”

賈環這才喜歡起來,又往李書卿懷裡撒歡打滾一回,說道:“娘再想不到太太這會子在老太太那裡商議什麼事情,說是要接大姐姐回來省親呢!”李書卿想起異世的戲文裡演的元春省親的排場,一時出了神。賈環隻道李書卿不信他的話,賭咒發誓的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天將黑的時候琥珀姐姐到太太房裡傳了老太太的話,太太房裡的人這會子都在說這個呢。是彩霞悄悄說與我的。”李書卿笑道:“我哪裡是不信,從來娘娘出宮得有皇上的旨意才成,誰還敢假傳聖旨?我隻是想著,娘娘回來省親,那該是多大的熱鬨,咱們這回也跟著見世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