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叔侄共議省親 賈珍要收會芳園地價……(1 / 1)

賈政聽見賈母叫他與賈珍商議,忙垂手應了,心裡卻有些納罕,不知與賈珍商議些甚麼。賈母將諸事細細分說一回,這才明白過來,忙打發人到去請賈赦和賈珍明日一敘。那人到寧國府的時候,賈珍父子正在一處談論賈元春省親之事,聽了那家人之言,父子兩個相視一笑。那家人走後,賈蓉說道:“父親實在高明,那府裡果然算計到咱們頭上來了!”賈珍冷笑道:“難道咱們能由著他們算計不成?彆打諒誰是傻子。”賈蓉恨恨說道:“隻是個妃罷了,便是皇後,也沒有恩蔭伯曾祖父的道理。修族譜已是破了例,給足了他們體麵。他們的姑奶奶歸寧省親,與咱們有甚麼相乾?當初既把姑娘送進宮去,是好是歹都該有本事擔著才是,沒的扯上咱們做什麼!又有什麼可商議的,不過是問咱們預備出多少銀子罷了。”賈珍道:“既然他們不仁,也彆怨咱們不義。他們有能為算計到咱們這裡,咱們也有能為叫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賈蓉笑道:“父親既然有了成算,何不說出來讓兒子也長長見識。”賈珍背著手,靸著鞋,在屋裡踱來踱去,問道:“依你怎麼樣?”賈蓉道:“咱們若是不理會,與那府裡交惡了不說,娘娘婦道人家,不說自家人的不是,反倒說咱們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心上。依我說,不過是先給他們些銀子,再借著監工、采買拿回來罷了。”賈珍搖頭道:“你璉二叔往揚州走了一趟,再沒有空手回來的理。林姑老爺家四代列侯,又是四代單傳,林姑老爺自己又在揚州那繁華地方做了多年鹽政,頭等的肥差,他家裡的銀子,隻怕咱們兩府合在一處也比不過。雖說要四處打點,回來又得急,許多東西變賣不出價錢,我算著他們這一趟也能發個三二百萬的財,他們哪裡短了銀子使!”賈蓉詫異道:“既然出的起銀子,安置下人,采買東西,雇匠人,哪樣做不成?還找咱們商議個什麼?”賈珍正要說話,又有人來報說:“西府大老爺打發昌兒來說話。”

賈珍忙命人帶進來,問他何事。昌兒說道:“我們老爺說,老太太和太太們今兒進宮給奶奶請安,為了省親的事情請了旨意,娘娘的意思是在府裡起彆院。大爺今兒晚上不妨好生想想,有什麼妥當法子明兒一處商議。”賈珍笑道:“多謝大老爺來告訴,咱們兩下裡少不得互相幫襯著。”一時昌兒去了,賈珍向賈蓉說道:“我今兒不讓你娘母子跟老太太進宮去,防的就是這個!你娘向來好性兒,哪裡抵得住人家四個人一塊兒算計著。若是在娘娘跟前應承了什麼,難道我還能不認不成?論理,那府裡沒有空地,就該往彆處買地蓋造省親彆院才是,偏要在娘娘跟前賣個好兒,這會子往哪裡安置下人去?便是有銀子,附近一時哪有許多房子要賣?若是安置得遠了,一時有事找不著人,叫外人看著也不像。找咱們過去,必是商議這樁事情。”賈蓉道:“這不是打咱們會芳園的主意麼?咱們這樣的人家,家裡哪能沒個園子。若是把會芳園給了他們,咱們自己往哪裡買地起園子去?”賈珍道:“隻把玉帶河西邊那一塊地給了他們,天香樓、逗蜂軒、叢綠堂、凝曦軒、登仙閣、聚珍館這幾處須得留著。”賈蓉咂舌道:“那一塊也不小了,若是賣給彆人,怎麼也要上萬兩銀子。”賈珍笑道:“常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咱們出了地,少不得還要出些力。到底是同宗,也不用怎麼克扣他們,隻把咱們該得的地價銀子拿回來便是了。”賈蓉忙應了。

次日賈珍便往榮國府來,此時賈赦已經先到了。彼此廝見過,賈政說道:“咱們家本是草莽寒門,蒙今上之殊寵,祖宗之遠德,得征鳳鸞之瑞。皇上又降曠古未有之隆恩於椒房眷屬,為人臣者豈有不感戴之理?唯有竭儘所能,恭迎娘娘鑾駕歸寧。隻是我素來於俗務上不通,還得哥哥、賢侄多多幫襯才是。”賈赦笑道:“這是自然,咱們家出了娘娘是賈家全族的榮耀,原該合族上下大家齊心把這事情周全得體體麵麵。咱們兩房還不曾分過家,公中的銀子儘著兄弟使用便是了。”賈珍也笑道:“大老爺說的極是,這原是咱們一族的榮耀,正該全族上下齊心協力才是。如今正是用人之時,咱們族裡很有些閒著無事無進益的兄弟侄兒們,不如就派他們些監工、采買之類的差使,豈不兩便。”賈政還未開口,賈赦已先說道:“極是。這是個大工程,日子又緊,一時哪裡去找許多在行妥當人去?不如委了自家子侄們,咱們便宜些,他們也有些進益。”

賈政平日致力敦睦宗族,但凡提攜族人之事,沒有不應承的,因說道:“這倒也使得。娘娘昨日下了旨意,命咱們就在府裡修蓋省親彆院。須得先將府裡居住的下人安置妥當,才好采買各樣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破土動工,隻是眼下往哪裡安置這些下人?”賈珍道:“後街一帶多是咱們族裡人住著,便是外人原意把房子賣給咱們,也沒有主子和奴才住在一處的道理。西邊鐘家的宅子倒還好,隻是不知他們願不願賣。”賈政搖頭道:“當年起擷芳園,也有幾十戶下人沒處安置,看著他家宅院寬闊,打發人問過一回。不想他們小人之心,反倒以為咱們要倚權仗勢強奪他的宅子,吵鬨了一場。這會子再去問,不知又被他們說出什麼來,沒的壞了名聲,還是另想法子的好。”賈珍思忖半晌,方才說道:“若是從我們府裡會芳園玉帶河西邊起,直到擷芳園止,隻拆東邊一帶下人群房,安置起來也便宜了許多。”賈政驚道:“這如何使得!那原是世祖仁皇帝賜給伯祖父的宅子,賢侄祖傳的產業,我怎能占用!”賈珍笑道:“迎接娘娘省親是咱們全族的大事,小侄忝居族長之職,自當竭儘全力。”賈赦道:“賢侄深明大義!如此說來,咱們今兒就打發人外頭買宅子,安置東大院的下人,一邊傳人畫圖樣去,等到下人安置好了,圖樣也得了,就可以起園子了。”

賈珍道:“除了安置下人、畫圖樣之外,還有選雇各行匠人、采買東西、監理督造幾項,樣樣出不得差錯。頭一個采辦古董字畫,這裡頭大有藏掖,若沒個可靠又在行的人坐纛旗兒,不但買不來甚麼好東西,倒把花得銀子流水似的。依我看來,這一項須得老爺們親自掌管才好。”賈政點頭道:“這話說得極是。隻是我自幼於書畫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紀,且案牘紛煩,於這怡情悅性之物更生疏了,縱見了名家字畫,也不知如何賞鑒,更無力鑒彆真偽。”賈赦道:“既然兄弟和賢侄如此說,這一項我便擔當下來,斷不能讓人蒙了咱們的銀子去。”賈珍又說道:“園子裡頭少不得還要置辦些金銀器皿,這一項也是容易出差錯的。那些沒見識過東西的,隻道黃澄澄的便是好的,恨不得把金塊子明晃晃的擺著,才顯得富貴,卻不知落在明白人眼裡都是笑話。這上頭若沒個妥當人管著,多費幾兩銀子倒還罷了,隻怕咱們也成了人家口裡的笑話了!”賈赦拍案說道:“極是!極是!娘娘跟前伏侍的宮女太監們,雖說是奴才,也在宮裡見慣了富貴場麵,咱們萬萬不能叫人家看了笑話去。依我說,蓉哥兒管著這一項最是妥當。”賈珍還要謙遜推辭,賈政早已點頭應承了。

於是又商議了一番何人專管雇用匠人,何人四處采買磚瓦木材,何人監理工程等事。賈政聽說雇用的匠人有木匠、瓦匠、花匠、鐵匠、金匠、漆匠、泥水匠、篾匠諸多名目,便是門上掛的簾子也有猩猩氈簾、金漆竹簾、銀漆竹簾、紅漆竹簾、墨漆竹簾、彩漆竹簾、五彩線絡盤花簾種種,隻聽得頭暈,將諸事都交與賈赦、賈珍、賈璉、賴大、來升、林之孝、吳新登、詹光、程日興等幾人安插擺布。商議已畢,賈珍去尋妥當老明公籌劃起造,打聽得山子野是個胸中大有邱壑之人,便打發人去拜訪延請。不想山子野說道:“府裡既有現成的舊園,若是將園中景致一概毀去,豈不可惜?不如小老兒先看過一回,若有可用之處,隻略作修繕便是了。”賈珍聞言大喜,連說山子野忠厚,回了賈政,親自陪著往會芳園、擷芳園裡看了一回。山子野自會去畫圖樣去了。

此時榮國府中上下人等都聽說了賈元春省親之事,知道要修蓋省親彆院,采買許多東西,又要將許多下人遷到府外居住,一時不免議論紛紛。李書卿也聽見眾人傳說這樁事情,隻道修蓋大觀園諸事都不與自己相乾,誰知才過了兩日,趙國堅家的便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