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從小就知道賈母、王夫人眾人待賈寶玉更親厚。賈寶玉房裡有襲人、晴雯、麝月、秋紋四個一吊月錢的大丫鬟,襲人更是占著一吊錢的缺領著一兩銀子的份例,他房裡隻有雪花、冰花兩個。賈寶玉出門有茗煙、掃紅、鋤藥、墨雨四個小廝跟著,他隻有錢槐、方長順兩個。賈寶玉日常吃穿用度都比他好,雖說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都是一樣的,可賈母、王夫人每每有了什麼好東西,總不忘了往賈寶玉房裡送一份,一個月下來早不止二十兩銀子。賈環心下雖不平,卻也無可奈何。稍長大些,時常聽說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及諸世交公侯之家的太太奶奶們因為丈夫兒子得朝廷誥封,便存了這個心思。如今聽了李書卿說的前朝誥封製度,知道所思之事不容易做成,不免有些灰心。
李書卿笑道:“隻要你平平安安的,你娘得不得誥封,又有什麼要緊。”賈環聽了這話,越發覺得世上隻有他娘待他最好。悶悶不樂的回了房,想到自己便是得了功名,母親也不能跟著享榮華受富貴,一時傷心不已;又想到王夫人寧可不要那一份誥命,也要讓自己一事無成,一時又憤憤不平。躺在床上翻來複去不能成寐,忽然想起李書卿說這些話都是聽人傳言,並不知道真假,一時又有了指望,隻盼這些話都是彆人編出來騙他母子的。
次日早早的出了二門,帶著趙國堂、趙國基、錢槐、趙新德到了家學,看看時候尚早,拉著趙國堂和趙國基到了後院,說道:“我娘昨兒聽見人說,朝廷有這麼個製度,庶出的官兒但凡嫡母活著,生母就不給誥封。叔叔們可有法子打聽這話是真是假?”趙國基笑道:“便是真的又如何!我那二姐比太太小了十五六歲,隻要哥兒出息了,還怕熬不來鳳冠霞帔麼?”趙國堂拉了他的袖子一下,說道:“哥兒既然要問個真假,我們便想法子打聽出來。隻是要費些時日,哥兒莫為了這個耽擱了功課才是。”
賈環見他們應承了,便進屋溫習功課。趙國基看著賈環進去了,悄悄拉著趙國堂到後院問道:“咱們相與交結的,不是老爺這邊的奴才,就是大老爺的奴才,東府的奴才,族裡各房主子的奴才,哪個是知道這些規矩的?況且老爺、太太知道了咱們到處打聽這個,又是一場是非。”趙國堂歎道:“常言‘黃泉路上無老少’,老太太房裡那些老姨奶奶,比老太太小二十幾歲的都早早的沒了,倒是老太太還硬朗著。國坤聽見這話,哪有不著急的?”
趙國基道:“話雖如此,咱們還能到衙門去問不成?隻怕被那些官老爺一頓亂棍打出來。”趙國堂思忖片刻,說道:“聽說盧三姑家的買賣做的越發大了,認得許多有錢勢的主顧,若是她肯幫忙,大約能得個準信兒。”趙國基道:“這事非得大姐不可,我去叫槐兒出來。”說著,便要往值房去找錢槐。
趙國堂忙拉住他,說道:“槐兒和大姐夫倒也罷了,若是被槐兒的叔叔大爺姑姑們聽見了,難保不說出去,不如咱們自己瞅個空子跟大姐說罷。”兩人商議妥當,這才進了值房。各家跟著上學的仆役都已經在屋子裡坐了,看見他們進來,都笑道:“顯見的是親兄弟了,丟下我們,且說梯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趙家兄弟也笑了一回,又問候了眾人的傷情。
忽然看見習武身邊坐了一個眼生的小廝,正要問時,跟著賈蘭上學的王向輝指著那小廝笑道:“這是采買行龍景耀家的老五,小名兒叫富華的。因為習文的傷一時不能痊愈,二奶奶打發這孩子跟著蘭哥兒上學。大奶奶昨兒賞了名兒喚作習字。”說著,一一指與那小廝:“這兩位都是跟著環哥兒上學的,這是趙姨奶奶的哥哥,你趙大叔,這是趙姨奶奶的兄弟,你趙三叔。”習字一一廝見過。趙家兄弟問了習字的年紀,又問他是在這一行當上長做還是暫代習文幾日,聽說是長做這一行,都不免感歎一番。
眾人說了一回話,尹利民坐的難受,正想著出去逛一會子,才開了門,隻見賈代儒家下奴才童文駿從大門外飛奔進來,直奔賈代儒授業的屋子。尹利民知道賈代儒家裡必有些事故,忙回頭叫跟賈代儒出門的薛正剛和楊圖安。兩人出來看時,童文駿已經一頭撞了進去,口裡叫道:“老太爺,老太太不好了!”
賈代儒正在講授《禮記》,忽然看見童文駿摔了進來,不免吃了一驚,顫著聲兒喝道:“胡說!我早上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會子怎麼就不好了?”童文駿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頭,說道:“不敢欺騙太爺!原是常婆子和佘婆子兩個在茶房裡說秦小相公的事情,可巧老太太走到那裡聽見了,登時暈了過去。”賈代儒顫巍巍的起身,指著童文駿道:“胡說!胡說!我跟老太太做了五十多年的夫妻,還不知道她那性子不成?再不會為了彆人家的逆子白白氣壞了自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