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原是個有涵養的,心下雖有些惱,麵上卻不顯;賈薔隻道賈珍已經打點了官府,官司必是贏的,因此並不畏懼;賈蘭想著那些事情都不與自己相乾,此時亦是坦然自若;隻有賈環、賈琮兩個有些不自在。好容易到了發引的時辰,承重孫賈端哭出靈堂,眾人送靈柩到大門之內,奠酒摔喪盆,賈端打著靈幡引靈柩出門,眾人車轎跟在後麵。
出了開遠門向西,轉向北走了一程,到了濛河岸上現買的葬地。那地上搭了靈棚,賈瑞的棺槨早已從鐵檻寺移來此處寄放。吉時已到,兩具棺木下葬,堆土立碑之後,奠酒焚香致祭。賈代儒誦祭文,備述孔氏生前賢德,以及身後不入祖塋,另擇葬地之原委。不多時三炷香都已燼了,賈代儒猶不忍離去。孔舉人和魯老太爺眾人都上前解勸。賈璉隻道禮數已儘,帶著賈環、賈琮、賈薔、賈蘭上車走了。
五人都有些困倦,在車上朦朧睡去。不知過了幾時,忽然聽見有人敲著車笑道:“賈二兄弟彆來無恙乎?”賈璉驚醒,忙掀開車簾看時,車已經進了長安城,正在開遠門大街上。一人戴錦帽,著貂裘,乘馬跟在車外,正是齊國公陳翼之曾孫,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之子陳鈞。賈璉忙帶著賈環等下車廝見。
陳鈞笑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橫豎也到了晚飯的時辰,錦鄉街快意居有名的好廚役好烹炮,我作個東道,咱們到那裡小酌幾杯如何?”賈璉笑道:“這可使不得,我這邊人多,原該我作這個東道。”陳鈞道:“賈兄弟家裡出了天大的喜事,偏我那會子不在長安,前兒才回來,竟沒給兄弟賀喜,可不是該作個東道賠罪?這回是我的,下回便是兄弟的。”賈璉直說“偏了陳三哥了”,上車上馬,都往錦鄉街來。
到了快意居門前停住,車馬交與店家照管,跟著的家人就在大廳裡坐了幾桌,陳鈞與賈璉等進了雅間。不多時,小二送了酒菜上來。陳鈞先舉杯賀賈元春晉封之喜,又說起彼此出門這幾月間所見所聞的事情。不免說到賈元春省親,榮國府正修蓋省親彆院,陳鈞笑道:“令弟當初銜玉而誕,長安城裡傳揚開了,都說是個吉祥兆頭,如今果然應驗了。”
賈璉搖頭說道:“陳三哥有所不知,娘娘誕生那日就有吉兆了。”陳鈞忙問是何吉兆。賈璉道:“我們家娘娘生在大年初一,生日比彆人就占先,怨不得福氣比彆人大。老太太和老爺、太太知道娘娘是個有福氣的,不敢胡亂許了人,養到十六歲上送進宮去,果然有今兒這份體麵。”陳鈞聽了,不住地稱讚賈母、賈政、王夫人有見識。
兩人喝了幾杯酒,眼餳耳熱之際,不防說話的聲音高了些。兩個錦衣的少年正在隔壁雅間裡坐著,忽然隱隱約約聽見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話,都撂下筷子,躡手躡腳的走到牆邊側耳細聽。偏生賈璉和陳鈞不再說賈元春,又說些誰家新買了戲子,誰家新起了花園,誰家新納了小妾。兩個少年聽了一回,覺得無趣,又重新歸坐。
一個悄聲說道:“這是哪個妃子的眷屬?太上皇、太上皇後的萬壽都在臘月,皇上的萬壽在十月,姨老娘的千秋在十一月,不過是一個妾罷了,竟敢說福氣比誰都大。”另一個說道:“宮裡能有幾個生在大年初一的娘娘?咱們隻把這話說與姨老娘,老人家便知道是誰家的人。”一個說道:“這是自然的。隻是姨老娘若是問這話是那位娘娘家裡什麼人說的,咱們怎麼回呢?少不得打探清楚了,再往宮裡送信兒。”
兩個少年商議了一番,叫了小二進來,給了兩塊銀子,問了一回“隔壁坐了幾個人”、“你可認得他們”、“跟著他們的人在哪裡”、“車馬停在何處”的話,忙忙的出門去了。賈璉猶不知惹了禍,與陳鈞高談闊論了一番,酒足飯飽,才帶著賈環等人回去。到了寧榮街,賈琮、賈薔各自回去,賈璉、賈環和賈蘭先往賈政跟前回了送殯之事,才各自回房。
賈環先往趙姨娘房裡來。李書卿見了,先問他“吃過飯了不曾”,聽說他吃了飯回來,又說他一夜不曾睡足,催著他去歇息。賈環笑道:“這會子睡了,晚上又睡不著,倒不如晚上早睡一會子的好。”李書卿笑道:“這都依你。你既不去歇著,我這裡正有三樣東西,給你賞鑒賞鑒。”說著,先從櫥裡拿出一塊繡著水仙詩的粗藍布來。賈環正看時,李書卿又從外間拿了一個粗瓷杯子和一個粗瓷盤子來。賈環見了,驚道:“這些都是吃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