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細看那兩樣吃食,隻見粗瓷盤裡裝著一塊點心,鬆鬆軟軟的,上邊嵌著一個長生果拚成的“壽”字;粗瓷碗裡的東西隱隱的有些奶香,有幾分像奶酪,又不是奶酪,兩樣都不曾見過,因問是什麼名色。李書卿也不答,隻問他道:“前兒太太打發人來說,今年不給你過生日,你心裡是什麼主意?”賈環道:“我打聽了兩日,那年三老太太去世,二姐姐沒過生日,璉二嫂子的生日照舊例過了。”
李書卿道:“你們兄弟姊妹裡頭,三月初二是三姑娘的生日,初九是璉二爺的生日,四月二十是寶玉的生日,都在五個月小功喪期裡頭。論理,既然不給你過生日,這幾個生日和過年、元宵的戲酒也該一並免了,才算公道均勻。”
賈環道:“若說因為服喪不給我做生日,大嫂子、璉二哥哥、三姐姐的生日和過年、元宵的戲酒一並免了才公道。隻怕彆人的生日都跟往年一樣過,隻免了我一個人的生日罷了。”
李書卿道:“我也想到這上頭,隻是這是四老太太過世之後頭一個生日,沒個舊例可比。為了學裡太爺家的事,老爺心裡正不自在,咱們這會子過去說不給四老太太服喪的話,少不得又討個沒趣。過了年彆人做生日的時候,再說給四老太太服喪不做生日的話,人家不敢抱怨太太,倒說咱們攪了人家的生日,越發討人嫌了。”
賈環低著頭,半晌不言語。李書卿歎道:“我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人,明知不公道,卻沒法子為你討個公道。想了好一會子,想起小時候聽見一個先兒說的西洋故事。西洋人做生日,都拿著麵和雞蛋烤什麼蛋糕,和親戚朋友分著吃。蛋糕上還澆著牛奶熬出來的油,插著幾根蠟燭,壽星許了願,再一氣吹了蠟燭,便能心想事成。我胡亂做了幾回,牛奶熬成了這個樣子,蛋糕倒是做成了。橫豎離著正經日子還有兩日,我再多做幾回,還能更好些。”賈環道:“我知道娘疼我,隻是被太太知道了,又有一場是非,倒不如就把這個蛋糕插上蠟燭吃了罷。”說著,便去拿了一根蠟燭來。
李書卿道:“我曾聽見人說,西洋人的風俗,壽星有幾歲年紀,就點上幾根蠟燭。隻是燭淚落在蛋糕上,哪裡還能吃得?我也不知是那先兒哄我,還是西洋有不落淚的蠟燭。咱們也不必拘泥,將蠟燭放在桌子上就是了。”說著,拿了一把剪子,將蠟燭剪成八段,一一點上。
賈環心下暗忖道:“若是寶玉這會子過生日,太太再不會為四老太太服喪的話。便是太太說了,老太太也不依。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若能不受這些氣就好了。”正猶豫這心願是否說出來,李書卿道:“人說壽星許下的願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賈環心下暗暗歡喜,想道:“我若說離開這裡才好,隻怕娘不依呢。”當下也不說許了甚麼願,隻一口氣將蠟燭吹了。
李書卿道:“這盤子裡的東西叫做蛋糕,這碗裡的東西是牛奶做的,我也不知道名色。昨兒做了一回,吃著還好。又做了一份給你,不知你的脾胃是怎樣?”賈環先嘗了一口牛奶,不住的讚好,說道:“我隻道娘做的好針線,原來還做的好吃食。”李書卿笑道:“你娘是貧苦人家的女兒,在家的時候,炕上地下,什麼活計沒做過?雖不曾烹炮過山珍海味,家常肴饌都是做慣了的。”賈環詫異道:“娘既是做慣了的,難道還不知道這牛奶的名色?”李書卿道:“這兩樣倒是頭一回做。太太前兒說今年不給你做生日,我不敢違拗,就想到早年聽說的西洋法子,誰知試了一回竟成了。”
賈環道:“這牛奶也是依著西洋法子做的不成?”李書卿道:“那先兒西洋人能在牛奶裡熬出油來,我胡亂熬了幾回,不想熬成了這個樣子。”賈環笑道:“牛奶裡怎麼熬出油來?可見那先兒是扯謊。”李書卿也笑道:“可不是麼。我竟認了真,巴巴的買了牛奶熬油,叫人聽見,沒的笑掉了下巴。”賈環忙說道:“我吃著倒好,又香又滑,那兩層皮最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