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忽覺眼前發昏,雙耳如被雷鳴擊破,什麼聲響也難聽得到。他自想起那方原,品行尚端,又將將中了舉。又想起來暖閣裡慈音持著筷子,喂雪絨兒的模樣,心中情動,卻又不覺憤恨。
明遠恍惚片刻,方回神過來,卻見眼前方氏麵色焦灼,喊著自己的名字。“遠兒?”
他胸口喘急,一口悶氣不上不下,咳嗽數聲,隻問方氏道,“母親方才說,什麼?”
方氏見狠下心腸,踱步去了門邊,望向庭院之中一片景致,緩緩道來。“你舅父官位一直不上不下,恰逢這回內閣空出來了個位置。你既不願爭取家中爵位,便也怪不得他另求他人袍角為靠。其中要害,你心中自當知曉。”
明遠冷笑數聲,起身來追問母親,“舅父就如此心急,父親還健在,便想要巴結上兄長?”
方氏笑著回眸過來,“你父親身子一日日看著虛弱,等那日真的來了。他明煜才是堂堂的成京候,慈音便是侯爺唯一的親妹,名正言順,日後求取巴結之人不知其多。方家不過是近水樓台,先登一步。”
明遠自幼被母親捧在手心,便從未被方家人如此輕視過。他聲音發著顫,問著方氏:“母親可也覺得舅父如此做無可厚非?但母親可知道,我心許著慈音,日日念想。原此事不倫,我本也不敢與母親提起,可我們也並非親生姊妹。若要想辦法,定是有的。”
方氏一笑,“你是大男兒身,想求娶心怡的姑娘,怎還要問過為娘麼?論身家修養、容貌性子、慈音都是極好的,我自也很喜歡。你若有心,定會上進謀求,與你父兄提親,不必等到了今日。”
明遠隻覺愈發地無地自容,募地起了身,“母親心思,我很是清楚。可你絕不該拿慈音的終身大事來做籌算!”明遠撂下此話,便忿忿往堂外去了。
方氏隻見兒子腳下急亂,行至那鬆柏盆栽旁,還踉蹌了兩步。她卻正想起那年正月的往事來。
十五元宵夜,正是明遠三歲的生日。小人兒將將能走穩當步子,也如今日這般踉踉蹌蹌,卻吵鬨著讓明煜教他習劍。
明煜一身好武藝,尋來桃木劍,領著幼弟在花園中習武。二人巧鬥玩耍,一個英姿颯爽,一個笨拙可愛。方氏那時也曾一度恍惚,阿遠有個這樣的阿兄,不莫是京都城裡彆人不能有的大幸。
不知何時,明炎緩緩停在她身旁,腳步輕巧,卻也一同看著正習劍法的兄弟二人,方氏將將發覺,與來人作了禮,稱呼了一聲“夫君”…
卻聽明炎道,“我煜兒一身功法,當世不二。日後為我們明府的依托,你我都該能放心了。”
方氏心中頓了一頓,麵色怔然,忙著掩飾又垂眸下去,不敢再看明炎。
她心中不快。明家的依托已然是明煜了,那她的遠兒該要被他父親擺在哪裡?遠兒方才三歲,又如何能與明煜作比…
明遠耍完了劍跑回來拉著她的裙角,吵著讓阿娘帶他去燈會。方氏卻望向明煜,隻見明炎招呼明煜過去,問著些許細話,二人笑著緩緩走開了。
慈音也湊來,牽起明遠的小手,抬眸問著她,“阿娘,慈音也想去燈會。”
方氏隻見那張小臉雖是女兒模樣,眉眼清冷已然頗有她兄長的影子,她方發覺,那些恨意,原早已在她心裡生了根芽…
她笑著應了兩個小人兒,又忙吩咐了嬤嬤與二爺和小姐穿好了棉袍小敞,方領著二人出了門,往東街燈會裡去。
十五繁華街市,人流湧動,她隻仔細牽著自己的遠兒。慈音卻死死拽著她的袖角,方才不被落下。可小人兒畢竟玩心重,見得那街頭術法雜耍,便直跑了過去觀望。
她的阿遠卻正指著一旁的小糖人,喊著讓阿娘過去買。方氏狠了狠心,正欲走開了,嬤嬤卻低聲提醒了聲,“娘子,小姐還在那邊,我去將她接回來。”
方氏微微斜目,與嬤嬤了一個眼色。方領著嬤嬤與阿遠一道兒行開了去。
夜裡回到府中,她隻將戲份做足了,抱著明遠哭喊著,全是她的錯,她將慈音弄丟了。明炎壓著怒火,並未斥責她,卻忙吩咐了人出去尋人。她暗自心裡打算著,那般好看的小丫頭,與彆人家裡做女兒,該也是有人歡喜著的。
明遠也哭著,是他弄丟了姐姐…
方氏一夜好夢。可一覺醒來,卻聽得人說,慈音被明煜帶了回來。
她尋來前堂方知道事情大概:明煜昨夜本已回了宮當值,聽得家中消息便與太子告假趕了回來,將她身邊那嬤嬤拿去拷打審問,那嬤嬤經不住,便將事情和盤托出。明煜又親自帶人去東街尋妹妹,終在小巷裡將人找到了帶了回來。
她見得眼前慈音,身上衣物林亂不堪,一張小臉因受得驚嚇,蒼白慘淡,又因得流落街頭小巷,染著一團團的黑霧。她本該覺著可憐,可此下隻覺可恨。
明遠見得慈音,小跑了過去要抱姐姐。卻被明煜一掌推開,摔去了地上。
方氏忙去扶著兒子,卻見得明煜那雙一向清冷的眸子裡,似是染了血色,當著明炎的麵兒,卻望著她咬牙一字一字道來,“念著你與父親情分,此回既往不咎,再有下次,我和慈音與明府再無相乾。”
……
眼前景致漸漸清晰回來,方氏長長歎了聲氣,望著明遠的背影已經穿堂而出,她方暗自想道,“如若不用這個來謀籌,我還能怎樣呢?”
她昨日與兄長傳信,便就安排了提親這一出大戲。若明遠著實不想爭權,那便由得方原娶了慈音,明炎過身之後,也好早早巴結上明煜。
可若明遠但凡還有些野心,那便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