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南錦被水樓裡熱氣的咕嚕聲叫醒,竟有幾分享受這吵鬨的氛圍,仿佛住在一隻怪獸的腳下,必須聆聽它難懂的嘟囔。
掀起掛在床前的碎珠簾,走進散漫在屋子裡的清光中,衣南錦想,宋浮的姐姐一定是位耽於心境的佳人,才需要如此多的碧紗,軟綢,美麗的珠子和精致的鑲嵌來搭配她的生活。對於偶然入住的衣南錦來說,這房中豐富的裝飾就像主人設下的結界,讓他總要提醒自己小心對待。
衣南錦小心地提起繪有春景圖的白瓷水壺,聽著嘩嘩的水聲衝淡寂寞的寧靜,忽然聽到有人在外麵喊:“舅舅!舅舅起身了嗎?”
衣南錦打開門,看見張子升背著一隻沉重的書袋,微微有些興奮地站在門外。
衣南錦問:“阿升,有事嗎,怎麼來得這麼早?”
張子升道:“我是趕在早課前來拜見舅舅,舅舅去過榜舉書店了嗎?”
衣南錦有些意外地點點頭道:“噢,去過了,你一大早趕過來,是要問這件事?”
張子升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腳,恭敬地問:“舅舅還有彆的吩咐嗎?”
衣南錦覺得有點怪,接過他的書袋放在門邊上,柔聲問:“阿升,你在想什麼?”
張子升眨眨眼睛,質地粗黑的臉上露出一點害羞的潤紅,小聲道:“舅舅上次問起縣丞大人,告訴我們‘世間必有公正’,又讓我悄悄打聽縣衙和榜舉書店……舅舅是不是在查什麼事情?”
衣南錦聽到他的真心話,頓時覺得哭笑不得。衣南錦認為自己的做法並不可疑,張子升卻猜出了真相。他一定希望有人能為李朗做些什麼,所以才忍不住趕來求證。
衣南錦輕而慢地說:“阿升,你記住:我沒有想查什麼事情,讓你打聽縣衙怎麼處理紙書用品,是因為我打算做這個生意。”
張子升愣了愣,好像有所領悟,彎腰提起書袋道:“那我先回去了,舅舅有事儘管吩咐。”
宋浮帶著兩份早飯過來,正遇到張子升要走,隻好讓他帶著一些路上吃。
宋浮也覺得奇怪,二哥有什麼事來得這麼早?問過衣南錦後才明白了原因,忍不住感慨:“家裡人都說我二哥心思簡單,沒想到他能看出你的心思。”
衣南錦道:“當時我也有點疏忽,你們都叫我舅舅,我便自負起教導的責任,說了些‘天網恢恢’之類的大話,看來正說到阿升的心裡去了。”
宋浮問:“大人要出門嗎?”
衣南錦笑著說:“今天不急,說不定還有人要來。”
宋浮知道這個人是徐椿齊,就沒再說什麼。
徐椿齊來得挺早,衣南錦得到消息後去了前堂,一邊和徐椿齊寒暄一邊把他領出大門,右轉,然後往後山上走。
徐椿齊覺得不對,往浴房那邊看看道:“宋舅舅,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衣南錦腳步不停,笑著道:“蓮子昨天說了,讓我和你去山上聊。”
徐椿齊跟上他,攔住他,“宋舅舅,你肯定知道我向蓮子提親的事,我們這麼投緣,連衣裳都能穿一樣的,你幫幫我吧。”
衣南錦道:“我覺得你不錯,蓮子說不合適,那就幫不了了。”
徐椿齊鬱悶地問:“說來說去都是‘不合適’,到底哪裡不合適?”
衣南錦道:“你是不是常去妓房?”
徐椿齊呆呆地看著他,忽然笑起來道:“她是從哪兒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