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並未碰見什麼,他隻是沿著那黑洞下落,事實是,即使用靈識探路,那一點光也隻能在指尖閃爍,能窺見的依舊是一團漆黑。
就像是真正的黑洞。
這股霧氣好生奇怪,像什麼活物一般緊跟著他,寸步不離,隻為將他緊緊包裹其中——但並無惡意,隻是一團毫無生氣,亦毫無妖氣的類似柔軟織物的存在。
耳邊是呼嘯的帶著泥腐腥味的風。
不過須臾,朱依依便徐徐落在一堆鬆軟的枯葉之中,睜開眼,黑霧散去,如緩緩拉開的舞台帷幕。
眼前是一條蜿蜒向下的山道。
說是山道或許不太準確,這分明是地下,但這地下空間極大,無邊無際,除了山道兩邊亮著的微弱熒光,四周仍是死一般的霧氣。山道兩旁的樹因從未見過日光,生得張牙舞爪,奇形怪狀。
朱依依踩著枯枝腐葉,沿青石鋪就的山道向下走去。沒走兩步,便見一殘破路石倒在旁邊,其上根藤纏繞,朱依依上前撥開一看,隻見路石上明明白白的用青墨寫著“枉死城”三個大字。
可枉死城距離此地上少說千裡,這裡真的是枉死城麼?
還是說,有人硬生生辟出了這一條本不該存在的支路,並且用黑霧作為遮掩,為的就是不讓人察覺。
忽的,他耳邊飄過一陣極其尖銳的樂聲,不悅耳,倒像蘊藏萬千鬼嚎。朱依依側耳想要細聽,那聲音又變得影影綽綽的,聽不清楚。
循著樂聲,朱依依踏著漫地支呀作響的腐葉繼續向下走,不覺眼前景致乍變。
地底深處傳來隆隆悶響,滿地枯藤倏然拱起,齊齊向上瘋長——轉眼間變為幾百級向上的台階。台階兩邊高台相對而立,抬眼向上望去,是黑壓壓的城門,城門高聳,簷口卻壓得極低,上書“枉死城”三個大字。
竟然真的是枉死城。
枉死城,城如其名,就不是壽終正寢之人該來的地方,生死簿上批的陽壽未儘,人卻死了,就隻能來這枉死城熬著,熬到真正的大限至,才會有鬼差來領著去走奈何橋。
周圍依舊是濃墨一般的黑,唯有坡頂的城門內透出了紅光,方才的樂聲,就是從那裡麵傳出來的。
眨眼間,高聳的台階上逐漸顯現出朦朧人形,男女老少都有,還有鬼差驅趕著畜牲,牛,馬,騾子,豬,甚至雞鴨鵝往城門口走去,那些人形大多恍恍惚惚,垂頭不語,有的好似還未察覺自己身死,正張著嘴大喊大叫——可是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城門前站著兩個青麵獠牙的鬼差,負責查驗生死石,其中一個往朱依依所在的角落看過來。
朱依依忙往黑霧中一躲,暗忖道,枉死城向來除了活人什麼東西都能進,我是人,但沒有通行證,怕是進不去。
但林山他們是憑何進入的?要弄清楚,唯有進去一探究竟。
隻要通過城門前那塊生死石的驗證……
朱依依從口袋裡拿出小龜:“小葉,你能借一些妖力給我麼?隻要能掩蓋住我身上的氣息就行。”
小葉從龜殼裡探出頭來,爬向朱依依的食指。
啊!朱依依輕聲痛呼,小葉咬破了他的指尖,霎那間,一股極為充沛的妖力湧入朱依依的手指。
“不用給這麼多!”朱依依齜牙咧嘴道:“停下!”
小葉有些委屈地縮回去——靈獸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傳遞妖力,朱依依想,該催著小葉儘早化為人形才是。他一邊想,一邊扯著那妖力從指尖溢出,成為一根金色的絲線團在手心。
小葉的妖力竟然是金色的,朱依依讚歎,又覺得與有榮焉,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大妖怪。
朱依依五指用力一抓,翻掌攤開後,一張金色的麵具出現在他手心。
妥了。
他戴上麵具,將小葉往兜裡一揣,大搖大擺地往城門處去了。
踏過生死石的一瞬間,喧囂聲就充斥進朱依依的耳朵,馬嘶聲,嗬斥聲,叫賣聲不絕於耳,熙和街的夜市也不過如此了——倘若這裡沿街的每個鋪麵掛的不是白燈籠的話。
四顧,隻見人頭攢動,鬼影重重。
離他最近的一個攤,攤主枯骨一般細長的手指掀起白布簾,探出半張鬼臉張望,但他臉上並沒有眼睛。
“如願閣丟了貨。”朱依依聽見攤主用很尖很乾的聲音說,像是指甲劃過黑板,可他沒看見對方的嘴巴動。
“如願閣……”朱依依默念著這個名字,與一張張青灰色的慘白鬼臉擦肩而過。在一個角落裡,他注意到有鬼差拿著鞭子在抽打著幾個小妖。
“讓你們偷懶!我讓你們偷懶!”鬼差罵罵咧咧的,“賠錢貨,沒人來換你們,還不好好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