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都是白茫茫一片,唯有水神廟所在的湖心島上仍燃燒著衝天的火焰,四散的黑煙遊離在天地一線之間,像是一首無聲挽歌。
楊玫趕到這裡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雪地,燃燒的火焰,還有垂頭跪坐在雪中,一身黑衣的朱依依。
楊玫心頭一悸,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撲麵而來的悲傷。
周圍的腳印早已被新雪覆蓋,楊玫不知道朱依依保持這樣的姿勢多久了。
“朱依依?”楊玫試探著喊了一聲,可朱依依毫無反應。
雪地裡殘留著大片的血跡,大部分被雪地吸收,還有些尚未來得及下滲的結了冰,看起來觸目驚心。有一瞬間,楊玫無法呼吸,她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心臟——
難道朱依依,死了?
楊玫定了定心神,佯裝鎮定跑上前去,卻看見雪裡跪著的那個人略顯僵硬地動了一下脖子,才鬆了口氣。
朱依依跪得腿腳已經失去知覺,他直起身,抖落掉身上鬆散的雪霧,嘴上說著,“彆擔心,我沒事。” 撐著地艱難站起身。
他還有點恍惚。
看著朱依依通紅的鼻尖和凍硬了的頭發,楊玫竟覺得此人現在看起來簡直楚楚可憐,有些不忍心,但還是開口問:“你為什麼在這裡?”
她腳下踢到了一塊鼓起來的雪堆,雪堆倒下,露出一張明顯是死了很久的,孩子的臉。
楊玫:……
朱依依有些笨拙地蹲下身,他手腳還沒有感覺,隻能胡亂把兜帽給林泉戴好,再將他抱起來解釋道:“這是林山的弟弟,他……”
該怎麼說,朱依依隻覺得腦子裡一團漿糊,那隻名為“葉初”的手偏偏還在裡麵攪來攪去。
將他的心也絞得一抽一抽的疼。
他忍不住又伸手去摸衣袋,確認那裡有一個熟悉的,鼓起來的形狀,才稍稍放下心來。
楊玫見朱依依魂不守舍,也不再追問,隻說:“我現在不問你,回去以後再詳細說。那林山呢?還有你那個…養父?”
朱依依:“是哥哥。”
楊玫:“哦,林山和你哥呢?”
朱依依抱著林泉往林間走去,邊走邊說:“林山受傷了,一會兒叫個人來把他帶回去治。至於葉初…”朱依依頓了一下,“他變回小葉了。”
楊玫:“哦…..他終於想通了,要做好一隻龜?”
朱依依:……
二人沉默著,一前一後,踩著兩指深的厚雪走向林中小屋,楊玫看著朱依依的單薄短靴,忍不住問:“這麼冷的天,你穿這麼少?我見你從歙州城出來後就沒換過衣服,胳膊都短了一截。”
朱依依不欲多言:“法衣不冷。”
楊玫:“今早起來時,明月整理你的床鋪,在床頭看見了一套玄色勁裝,看起來是新的。唔,我感覺看起來和你身上這件很像,回去換上吧,現在這樣怪寒磣的。”
朱依依此時心頭正是隱痛難忍,聞言猛地抬起頭,艱澀問道:“你,你說什麼?”
楊玫:“你不會是想留到新年再穿吧?我們現在經濟條件好了,用不著如此扣搜。”
朱依依:“不是,我是說,那衣服。”不是我帶來的。
那就一定是,葉初。
時隔三年,葉初一句沒提,竟又給自己做了衣服。
他是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小了,又舍不得換嗎?
“沒什麼。”朱依依強忍住鼻酸說,“多謝,我,回去就穿。”
隻見林間雪落茫茫,隻餘橫斜光禿的枝乾交叉在天際。朱依依努力嗅了嗅,隻有冰雪的冷氣。
他知道自己這樣想很沒出息,但,現在他真想再聞到那陣若有似無的,像是清晨裡秋霜的味道。
他停下腳步,“到了。”
眼前就是獵人的小屋。
二人一踏進門,朱依依就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氣息。
“等等,”朱依依伸手攔住楊玫,“這裡有彆人來過。”
話音剛落,屋內就有一人站起身來,白衣,個子很高,他朝二人略拱了一拱手,說:“楊姑娘,”那人又朝著朱依依,“朱小公子。”
聲音極悅耳,如空穀幽蘭。
朱依依沒應聲,直覺眼前這人身上妖氣繚繞,甚至看不清麵容。
楊玫先開口道:“請問閣下是?”
那人上前一步,抬起頭時,身形開始變化,向下縮矮了許多,背也隨之弓起來。
直到那些妖氣都被收攏入身體之中,朱依依才看清眼前的人,竟是個佝僂著背,老態龍鐘的妖怪。
朱依依正要開口,又聽門外雪地裡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一個黑影衝進來,眼前掠過道殘影,旋即,那人揪住朱依依的衣領恨恨道:“葉初呢!?”
老妖見此情景,竟也絲毫麵不改色,他對著這新來的人也是彎腰拱手:“孟星君也來了。”
孟摘星看也不看老妖一眼,一雙妖異的眼隻盯著朱依依——朱依依已經快被他提著脫離地麵了。
他隻能艱難開口:“你找葉初……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