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 “我、偏、不。”(2 / 2)

秦氏當即一愣,音調驟然拔高:“大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沈憶語氣遺憾又無辜:“就是秦媽媽聽到的意思。這價錢,我是一定要降下來的,秦媽媽既沒法子,那我隻好另尋他法了,否則……”

她看著秦氏,輕輕語調中透出一股詭異的森冷:“難道要我看著此事鬨到難以挽回的地步嗎?”

秦氏對上少女平靜不見底的眼眸,猛然反應過來,不由打了個寒顫。

繞了半天,原來這死丫頭說的是這件事!

她果然已經知道她在暗中散布流言,故而以采辦之權為要挾,讓她停下!

秦氏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可緊接著她便意識到——

沈憶應該還沒有證據,不然也不會如此含蓄地跟她“打商量”。

原本塌下去的脊背重新直了起來,她腦筋飛速地轉起來。

要麼,先假意答應,混過這一關,可沈憶已經知曉是她做的手腳,來日定然會找她算賬,隻是屆時,便是要真刀實槍,圖窮匕見了。

要麼——

幾乎是一瞬間,秦氏就做出了決定。

兩行清淚蜿蜒而下,她撲通跪倒在地,嚎啕著叫道:“大姑娘真要如此為難老奴不成!您這是、這是把老奴往死路上逼啊,老奴不就是撞見了您對大公子——”

這一嗓子嚎出來,疏雲院裡裡外外,霎時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下意識抬頭看向沈憶。

阿宋眼神一凜,提著巴掌就要上前,沈憶卻擺了擺手,讓她退下。

少女仍慢悠悠搖著團扇,麵帶微笑,眼中卻無一絲笑意:“接著說,你撞見我怎麼著他了?”

秦氏不自覺頓了一下,而後立即聲淚俱下道:“那日老奴路過雲山庭,正巧看到您同大公子說話,說什麼婚事不婚事的,老奴正想著,有夫人在,您為何要跟大公子談婚事?誰知就看到了、看到了您撲上去抱住大公子!!”

有下人立刻朝沈憶投來驚駭的眼神,也有的人垂著頭,一聲不吭。

沈憶縱覽全局,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沈府裡竟已有不少人聽說過這閒話了。

也好,趁著人多,她索性說清楚。

“你莫不是老眼昏花了,我可沒有撲上去抱他。”

沈憶幾乎是用所有的耐心在解釋:“我暈了過去,是你們大公子主動來扶的我。”

可秦氏麵不改色,抹去眼淚,深吸口氣:“姑娘自然可以這樣狡辯,可大公子能扶,你身邊的丫鬟難道就不能扶?”

“退一萬步,即便真是大公子去扶你的又如何?如今可是在孝期,你和大郎都是要守孝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碰大公子哪怕一片衣角!如今外頭流言紛紛,哪管你是暈了還是什麼?他們隻會道你在孝期與養兄長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可老奴不過是好意勸你去郊外莊子上避避風頭,卻被你罵了出來!”

她愈發正氣凜然:“你打的什麼主意,你自己心裡清楚!你便是隻顧著自己的遠大前程,卻不管咱們沈家已因你遭人指點,受人恥笑!你把沈家顏麵將置於何地?又可曾念過老爺的收養之恩一絲一毫!”

言至深處,她不禁痛哭起來:“老爺!您在天有靈可看見了……老奴早說過,窮鄉僻壤出身的野丫頭,哪懂什麼禮義廉恥!您才去幾天,她便開始勾著大郎做下這等醃臢事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任誰看了都要心腸觸動,讚一聲忠仆。

沈憶搖扇子的手不知何時停下了,幽幽黑眸緩緩掃過庭院。

不知什麼時候,疏雲院裡外已經擠滿了下人。

有男有女,他們看向她的目光,唾棄中帶著鄙夷,輕蔑中隱含指責……驚人地相似。

而在這些人正前方,赫然是秦若柳。

想來,來的這些人,或是秦氏親信,或是秦氏附庸。

沈憶根本不需要多想,秦氏的心思已經擺到了明麵上。

在大魏,女人的清白名節重於一切。一女子出入若不帶帷帽,走在街上定會遭人指點,若她再朝一男子多看幾眼,便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傷風敗俗,若她再撲進一個男人的懷裡……那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秦氏是要憑這三綱五常,借這悠悠之口,令她無從辯白,在她身上永遠打下“不知廉恥,不守婦道”的烙印。

她要逼得她再不能抬頭做人,逼得她被千夫指萬人罵,逼得她無路可走,逼得她隻能去死!

好!真是好算盤!

沈憶忍不住揚聲笑起來。

這笑聲明明輕靈悅耳,在場眾人卻無一不覺得森冷陰惻,幾乎渾身汗毛都要豎起!

沈憶倏而止住笑,搖頭歎道:“按秦媽媽這番說辭,我竟是罪無可恕,唯有一死,才能還沈家一個清白,還自己一個清白了。”

“死”字一出,眾人的心尖都跟著顫了顫,眼睛不自覺地瞥向那喜怒難測的深沉少女。

秦氏順勢半抬起頭,遮遮掩掩地覷向沈憶……在與其眼神相對的一瞬間,她立刻改了主意!

她當然是想逼死沈憶的,隻有死人才再也不會擋她女兒的路,可在這一刻,她就是知道,沈憶絕不會受她逼迫而死。

她恭敬地俯下身:“做奴才的,怎敢逼主子去死。”

隨即,她揚起頭,一把抹去淚,大義凜然地道:“可沈家百年清白家風,不能就這樣斷送在姑娘手上,老奴鬥膽,請姑娘與沈家從此斷絕關係。”

沈憶看著她,笑了笑。

秦氏頓了頓,若無其事地道:“若姑娘不願,那便請姑娘落發為尼,懺悔己身。”

一個尖細的聲音緊隨其後響起,是秦若柳,她義正詞嚴地道:“請姑娘為沈家清譽考慮!”

裡裡外外的人群也忍耐不住地騷動起來,他們互相七嘴八舌地說著“就是!不能讓咱們府名聲毀在她手上!”

他們挺直了腰杆,朝沈憶投來怨怒的目光,就好像如果她不選一個,她就對不起沈家,對不起他們所有人。

接二連三的,有人握緊拳頭,義憤填膺地站出來,一個一個像正義的化身,一聲一聲如道德的審判,一句又一句“為沈家清譽考慮”如狂風驟雨,劈頭蓋臉朝沈憶砸落。

沈憶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空中飛濺的唾沫。

她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唇角,眸色漠然地一一掃過他們。

躁動的人群竟漸漸安靜下來。

素手慢搖著團扇,少女撩起眼皮,終於開口:“我碰了沈聿,怎樣?”

“碰一下,我就得離開沈家,出家去做姑子了?”

她極短促地笑了聲,輕輕道:

“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