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忽然停下。
沉默片刻,他再次邁開腿。
沈非乖巧地跟著他主子換了方向,走上了去疏雲院的路。
到了疏雲院門前,正要邁進去時,男人倏然止步。
沈非措手不及,差點一腦袋撞他家公子後背上。
“公子?”沈非納悶。
沈聿撩起眼皮,“你進去,問問。”
沈非:“……”
安靜對視片刻,沈非乖巧地一個人進門去了。
打聽了足足兩刻鐘,沈非回熙光室,先說結論:“公子,大夫說是普通的風寒,養幾天便好了,不礙事的。”
然後開始彙報細節。從給大姑娘看病的是哪位大夫,到每頓吃的藥幾斤幾兩,藥方是什麼,沈非一字不落地回稟給了沈聿。
沈聿忽然問了句:“她吃藥的時候,有沒有嫌苦?”
沈非想了想,“應該沒有,聽白露說,大姑娘連糖都沒吃,還把藥喝得很乾淨。”
沈聿眼睛一眯,“……知道了,你下去吧。”
疏雲院裡。
沈非走後,白露同阿宋咬耳朵:“阿宋姐姐,沈管事怎麼問那麼細啊?他肯定是替大公子問的吧?大公子怎麼這麼關心大姑娘?他是不是那個咱們姑娘啊?”
阿宋愣愣地道:“大公子關心姑娘不是應該的嗎?畢竟是養兄呢。還有,那個,是哪個啊?”
白露無語望天,“那個啊,就是那個唄,還能是哪個!”
阿宋搖搖頭:“不懂。”
白露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得不到共鳴,恨恨彆開了臉。
原以為,阿宋整日裡跟著大姑娘,知道的一定會比她多,誰承想,阿宋根本沒往那上麵想過。
改日,她要給阿宋選幾個話本子,讓她好好開開竅!
這時,床榻上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說什麼呢?”
白露一個激靈,趕忙上前回話:“唔,姑娘,就是大公子方才差沈管事問您的病情,問的可詳細了呢。”
那執著書冊的手動了動,露出後麵一張氣色紅潤的美人麵,倒是絲毫瞧不出病態。沈憶似笑非笑地問了句:“哦?是麼。”
“是啊!”白露喜滋滋地湊上去,正想具體跟沈憶描述一下到底問得有多詳細,卻見少女唰地變了臉,冷笑著說,“那他下次來,你便同他說——”
“沒什麼好打聽的,跟他沒關係!”
白露眨巴眨巴眼,心中的八卦之火忽然迎風壯大起來,她使勁埋下頭,死死憋著唇角的笑容,囁嚅著道:“知、知道了……”
然而,那天之後,沈聿卻也沒再派人來過問沈憶的病情了。
他開始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出門,一直到深夜才回家,白日裡幾乎見不到他的身影。
沒過幾日,沈府上下都知道了,沈聿在神策營中任了職,擔任從五品左果毅都尉。
隻是這出家多年的沈大公子奔喪回京不過兩月便被奪情起複之事,卻並未在朝中掀起什麼波瀾。
因為這一日的早朝,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件事,甚至在後世的史書上占據一席之地。後世的文人在盤點二王黨爭時,向前追根溯源,發現最早正是從這件在曆史洪流中並不起眼的小事開始,二王之間的鬥爭由暗轉明,一場爭奪太子之位的戰爭終於拉開序幕,而後來的那位傳奇帝王,亦在此事中初次顯露了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狠絕的心腸。
這件事,便是“梁女案”。
大魏三十三年,也就是大梁徹底覆滅,成為大魏國土後的第六年,初冬。
梁地八百裡加急傳信,帝巳城三百名女子因不滿魏軍強占民女、買賣女奴等暴行,在午時於城門前,橫刀自刎。
三百具屍體在城門大魏的旗幟下堆積如山,下麵的泥土都洇成了暗紅色,然而城樓上的數百名魏軍竟無一人前來收屍,任憑屍體腐爛發臭。直到屍臭蔓延到了城樓之上,他們才派出人來,捏著鼻子將屍體草草抬了,扔進城外的護城河裡。
聽說那條護城河當時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紅色,人在橋上過時,還能聞到衝天而起的血腥味和難以形容的臭味。
其實這並非大魏官員最關心之事。
他們最關心的,是三百梁女的自戕仿佛一粒火星,徹底點爆了乾草般的梁民,短短幾日之內,梁地百姓暴動,日夜圍在魏軍駐地,向魏軍討要說法。
而人愈多,情況愈亂。
一片混亂之中,究竟是誰先動的手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兩相衝突之下,梁民死傷者甚眾,而這,又激起了更多梁地百姓更深的憤怒,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整個帝巳城百業俱廢,再這樣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