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手中的玉核桃越轉越快,他語氣隱含不耐:“本王知道,可那又如何?越是這個節骨眼,越不能出半分差池!”
趙梁搖搖頭:“殿下還是不夠了解陛下,陛下在太子之位上猶豫數十年,如今既然有了決定,必是下定了決心的。”
瑾王抬起頭:“本王不夠了解陛下,那趙大人倒是很了解?”
趙梁一愣,立刻起身拱手道:“殿下恕罪,下官失言。”
瑾王冷冷道:“彆怪本王著急,那帝巳城裡有什麼,趙大人應該比本王清楚,萬一被翊王查出來,趙大人當真有把握父皇不會考慮另立太子嗎?”
趙梁垂頭不語。
瑾王冷哼一聲:“趙大人既然不讓本王阻止翊王去帝巳城,那這帝巳城,本王可就交給你了,彆讓本王失望。”
說完,男人站起身,揚手將玉核桃丟進錦盒中,負手出了書房。
唯餘趙梁一人在燭火幢幢下靜坐,良久,緩慢地搖頭歎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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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沈聿回府時已近子時,竟比往日還要晚一些。
沈聿住的院子是玉漱堂。臥房內,沈非一早差人備好了沐浴的熱水,看見沈聿進門,忙上前服侍他。
看著男人眼下濃重的烏青,沈非不由在心裡歎氣。
這幾日公子早出晚歸,每日隻睡上不到三個時辰,生生熬得眼裡遍布血絲。
心中這樣想,嘴上也沒耽擱正事:“公子,這幾日大姑娘病情加重,今日請了大夫來,大夫說姑娘疑似染了時疫,姑娘便差人回了夫人,急趕著搬去京郊莊子上養病去了。”
時疫不是小事,沈非說完,屏氣凝神,等著沈聿的指令。
沈聿低頭解著外衣,沉默半響,說:“知道了。”
沈非接過他遞來的外衣,又等了片刻。
可一直到沈聿坐進浴桶中,沈非都沒再聽見他說半個字。
沈非詫異又疑惑地看著沈聿,熱騰騰的水汽中,男人兩臂隨意搭在木桶沿上,頭微微後仰,雙目微闔,神色疲憊,沒有半點追問的意思,他也不好直接問“難道公子就不著急嗎”,隻好隨之一同沉默下去。
屋內靜悄悄的,男人闔著雙眼,很久都沒有動。
前幾天她便病了,可她那樣一個怕苦的人,竟什麼都不吃就把藥喝得乾乾淨淨,想來這病,大抵是裝的。
因感染時疫而搬去莊子上,自然也是借口。
沈聿緩慢地將時間向前倒推,從護國寺假裝偶遇季祐風初露端倪,到如今梁女案事發,她恰好搬離沈府……
男人緩緩睜開眼,黑瞳一片清明,無半分睡意。
“沈非,”沈聿望著被秋風吹得簌簌作響的漆黑窗格,慢慢地說,“你明日一早,替我給翊王府送一張帖子,務必要做足禮數。”
窗外北風呼嘯,想來冬日臨近,京城這一場頗為明媚的秋天終是要過去了。
沈非一怔:“公子不是一直不願親近翊王嗎?”
“我改主意了。”沈聿揉了揉眉心。
他本不願再沾染官場分毫,可事到如今,卻已是由不得他了。
沈聿忽然下定決心要站隊翊王,沈非心底著實吃了一驚,斟酌片刻,他遲疑著問:“那公子之前交代的,在彆地相看宅子之事——”
“不必了。”
沈聿閉上眼:“以後都不必了。”
男人的眉眼中似乎蘊著深深的疲倦,沈非終究咽下了嘴邊的疑問。
淨室內陷入一片沉寂。
在浴桶中短暫歇息片刻,沈聿站起身,準備就寢。
也就是這時,沈非看到了男人的背。
肌肉緊實,線條分明堪稱漂亮,隻是上麵縱橫交錯著數道鞭痕,皮肉外翻,邊緣已經結了血痂,隱隱發黑,而由於方才沾了水,更裡麵又隱隱開始滲血。
沈非服侍沈聿已有七年,除了隨軍北伐大梁的那段時日,他還未見過沈聿身上出現如此重傷。
這傷疤深淺均勻,甚至兩兩間距都差不多,沈非一眼便瞧出來,這不是打鬥中受的傷,而是受了鞭刑。
沈非倒吸一口冷氣,聲音不自覺隱隱發顫:“公子在神策營中,怎會受如此刑罰?”
嘩啦啦的水聲響過,連成線的水珠滾下男人勁實的胸膛,沈聿取過拭巾擦了,笑笑說:“怎麼不會?如今我可不是哪個將軍的兒子,更不是什麼小將軍。”
“現在神策營中,看我不順眼的大有人在,他們以權壓人,要給我受這鞭刑,我還能說不?”
男人解釋兩句,便不再多說。他隨手披上寢衣,一邊往門口走一邊道:“過來給我上藥。”
沈非卻沒動。
視野中,男人的身影挺拔依舊,談笑更與平日並無不同,他自己若不說,絕不會有人看出來此刻他身負著如此重傷。
“為什麼?”沈非咬牙,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公子,你明明已經決定不再任職,遠離京城,為什麼又突然親近翊王,為什麼甘願受這樣的苦也要留在神策營!這明明不是你想要的——”
“沒有為什麼。”
沈聿淡漠的聲音打斷了他。
男人仍背對著他,沒有回頭,身影如沉默寂寥的遠山。良久,他平靜地說:“我曾經欠了彆人,現在就要還上,沈非,你可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