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居遠從未見過母親舊時閨中好友,可對方卻對他是早有耳聞。
遙想當年兩人不過才及笄一年,因聞家舉家搬遷到京都,她們不得已分開,但時常有書信往來。
可過了半年聞霜彤忽然就沒了消息,她托父兄給當時還不是首輔的聞鬆柏去信,言語間提到聞霜彤,沒想到對方回信時卻隻字不提。
時隔九個多月,才又收到聞霜彤的回信,竟是說她已嫁為人婦,有了一子。
馮楚橙覺得這事中透著古怪,又觀信中聞霜彤言語不似往常喜樂自在,料想應是婚事不怎麼如意,便也沒有多問,怕引得她更加傷懷。
當時還想若是得空,等父親回京述職便去找她。可沒過一年自己也出閣了,夫婿陸知廈乃當朝狀元,被派往嶺西府當差,她不得不隨夫去了嶺西,舊時好友再難相見。
等她安頓下來,日子也漸漸和順,又給聞霜彤去信。
彼時聞霜彤的孩兒都已經差不多五歲了,她還問了孩兒的名字,卻隻知道叫居遠,因為聞霜彤沒有告訴她孩子的父親姓甚名誰。
再到後來,便是從兄長那裡輾轉得到的消息,竟是聞霜彤鬱鬱而終了。
她著實傷心了一段時日,從幼時起就相識結伴的好友就像她喜歡的楓,正是紅火好看的時節卻凋零了,她還遠遠地設了憑吊以寄哀思。
再過了約兩三年,聽說先皇立了太子柴遷,而特招聞家子弟伴讀,其中便有一人,姓聞,名居遠。
她怔忡了整整一日,怎麼也想不通聞霜彤的孩子為何隨了母姓。
這個疑問一直到現在也沒解開。
馮楚橙想起往事,加上見到神貌皆十分肖似其母的聞居遠便忍不住淚眼朦朧,保養得極好的臉上露出幾道歲月留下的皺紋。
聞居遠最不擅長同情字打交道,更何況這情還是故人情。
馮楚橙像自家長輩一般拉過他,又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抹去眼角淚珠,“居遠,我同你母親是手帕交,情同姐妹,你若是不嫌棄的話,便喚我一聲馮姨母吧。”
聞居遠全身僵硬,唯獨一張嘴從善如流,不知是不是受她感染,十分傷懷地叫了聲馮姨母。
馮楚橙拉著他看了又看,心道怪不得都說京中養人,這氣度與風姿絕不是一般貴族子弟能有的,不由得心裡為故去的好友歡喜,連連點頭道:“好孩子,這幾日我在山裡的廟裡祈福,知道你來了才趕緊從山裡下來,你莫要怪我…”正說著身後一名身著鵝黃色百花戲蝶裙的女子盈盈上前,行之有度地微微一拜,又親昵地挽住婦人,“娘,您把我忘了吧。”
語聲輕柔伶俐,帶著點嬌嗔。
她一進門便瞧見了站在書案前的男子,隻覺得像是被從他身後窗欞間透出的光眯了眼,仿佛墜入萬花叢中,無數蜂蝶競相飛舞,兀自淩亂了一會兒,才漸漸尋回思緒。
她早就見過了名動天下的羨君公子,聽說這位聞公子當時的名頭可不亞於徐懷久,得了當今聖上親賜的“籍風”二字。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注解,出自唐代,虞世南,《蟬》)
該是如何的人,才能配的上如此高的評價?
今日一聽說母親要來,她便特意央求,雖說未出閣的女子見陌生男子若被人知道了,定會有閒言碎語,可母親既然與這聞居遠的母親有故,就算被人知曉傳出去了,大可以說是兩家自小來往,兒女也如兄妹般相處即可。
再者,她自認為在江夔府,還沒有哪個女子能同她相比,無論是才貌學識,她陸筎歆樣樣出眾。
若不是那徐懷久平日裡太過輕浮浪蕩,徒有才子美名又如何,她還看不上呢。
馮楚橙自然知道女兒心思,雖說兩家有舊,可一上來就如自薦媒婆將女兒推出去,總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生了三個兒子,唯獨就這麼一個女兒,生的不說貌比嫦娥,可也是嬌豔非常。
而且她觀聞居遠舉止有禮,行為有度,是個端方守正的孩子,心裡歡喜,自然也願意將關係拉的更近一步,於是笑著同他解釋道:“你瞧這人上了年歲就是健忘,居遠,這是我家幼女筎歆,你今年剛及冠吧,虛長她四歲,日後便讓她喚你一聲兄長,可好?”
聞居遠從心裡覺得有些抗拒,不知為何,那種隱約厭煩女子的情緒又如同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按理說不應該,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壓抑著內心的排斥,正要開口答應。
忽地瞥見門口有人影閃過,趙嵐拱手立在外麵,高聲道:“公子,趙某有急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