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以?”
“如果我是你的話,會儘快去尋找村落,借宿過夜。”
女冒險家上下打量著柯萊爾,語氣變得軟化了幾分:“這身裝束……你是占卜師?”
柯萊爾想了想:“算是。”
“行,多謝你的告知。”
女冒險家利落地站起身,用鞋尖倒轉了吊在篝火上的鐵鍋。還未煮開的大半鍋清水呼嘯而下,噗嗤一聲澆滅了篝火。
柯萊爾垂下眼睛,繼續走進波濤暗湧的茅草裡。
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了略重的腳步聲:“嘿,占卜師,搭個伴一起趕路嗎?”
女冒險家以驚人的速度收拾好了行囊,提著她的長劍跟了上來,與柯萊爾並肩而行:“我叫伯尼絲,怎麼稱呼你?”
“……我失憶了。”
雖然已經意識到交換名字是人類俗成的禮節,但柯萊爾暫時還不打算將名字泄露給任何人。如斯圖亞特所說,完全是出於安全考慮,對自己和人類而言都是。
女冒險家伯尼絲沉默了片刻,聳了聳肩:
“真讓人難過。”
單論語氣其實聽不出幾分真心,但言靈出賣了伯尼絲有些低沉的情緒。
當然,柯萊爾並沒有在意這位莫名變得自來熟的旅伴。
暴雨越來越近了,她得加快腳步才行。
反倒是伯尼絲自顧自地繼續了話題:“這個方向……難道你打算去那座木屋借宿?”
順著伯尼絲的半指手套,柯萊爾望了一眼指尖的終點,那裡杵著一幢外形狀況相當堪憂的木屋。她點頭回應:“是的。”
“哦……賢者保佑。”伯尼絲嘟囔了一句,又問柯萊爾:“你知道那木屋的主人是誰嗎?”
柯萊爾當然不知道。
“至少一百年了,村民們從來沒見任何人出入那間木屋,但是每到夜晚,木屋的窗戶都會透出燭火的光芒。”伯尼絲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於是,就有膽子大的年輕人偷偷去老木屋那裡探秘……你猜他瞧見什麼了?”
柯萊爾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力:“瞧見了什麼?”
伯尼絲故意放慢了語速:
“那是個晴朗的早晨,年輕人躡手躡腳地穿過叢生的雜草,用袖子擦去一塊附在玻璃上的厚重泥垢,狹窄的偷窺口就這樣形成了。
“那年輕人計劃著窺伺屋子裡的情形,但當他把眼睛湊過去時,卻看到——
“隔著薄薄的玻璃,那裡有一隻渾濁的、泛著血絲的、枯黃的眼珠,正帶著某種詭異的笑容,無限貼近那個小小的窺視口,仿佛早就知道他會出現一樣,悄無聲息地看著他!”
伯尼絲搓了搓胳膊,從牙齒間抽了口冷氣。
柯萊爾追問:“後來呢?”
“後來?哦,那年輕人嚇得屁滾尿流,逢人就信誓旦旦地說——說那屋子裡住了個傳說中的邪惡女巫,專門捕食擅闖者。”伯尼絲攤了攤手:“據說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敢靠近那棟木屋了。”
“……女巫不邪惡,”柯萊爾小聲辯解,“也不吃人類。”
伯尼絲顯然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柯萊爾很小幅度地撇了一下嘴角:“你似乎很熟悉這裡?”
伯尼絲指了指更遠處的村子:“沒錯,村裡有我的舊識,我準備去她家湊合一夜。”
“既然可以借宿,為什麼還要在曠野裡紮營過夜?”
“露營是冒險獨有的浪漫。”伯尼絲笑著回答:“更何況,比起莫名其妙地叨擾朋友,我更願意和我的長劍相伴渡過長夜。”
從未接觸過流浪主義的柯萊爾有些難以理解這種浪漫。
“怎麼樣,占卜師,要不要和我一起?我的朋友保證比那女巫的屋子穩妥,如果她家沒有多餘的床鋪,我還可以把睡袋分給你。”
“……不用了。”
“嘖,你可以占卜一下嘛,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知道。”
她不需要占卜就知道伯尼絲沒有說謊,言靈是無法偽裝的。
但她對更“穩妥”的夜宿地沒有需求。
柯萊爾來到這裡,僅僅是因為命運將她指引到這裡來,而她必須去探清究竟。
至於危險……
有魔法、權柄和斯圖亞特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柯萊爾自己才是這片曠野上最致命的危險。
*
越臨近夜晚,曠野上的風便更加肆虐,仿佛在為暴雨的來臨營造足夠驚心動魄的氛圍。天色越來越暗沉,隱約能聽見厚重雲團裡傳來隆隆的雷聲。
柯萊爾的鬥篷被晚風吹得鼓動,她的麵前幾步之外,是一扇破敗到仿佛立刻就要坍塌的木門。
而伯尼絲站在十幾步開外,完全沒有接近這幢木屋的打算。
“喂,占卜師!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走嗎?!”
雖然站得遠,但伯尼絲顯然沒有獨自離開的意思。
在獨行者的認知中,占卜師這種脆弱的職業,無論被丟進夜晚還是女巫的屋子裡,都注定死路一條。
伯尼絲仍在舉棋不定的時候,柯萊爾已經平靜地上前兩步。
她站在門前,抬起右手,纖細的指節輕叩枯朽的門板。
細微的敲擊被呼嘯風聲吞沒。
然而,柯萊爾並沒有再次叩門。她敲門隻是為了傳遞某種友好的信號,與叩門的聲音大小無關。
就在她放下右手的那一刻,鏽蝕的門軸發出令人側目的“吱呀”聲,搖搖欲墜的門板之間裂出一條漆黑的縫隙。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