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霽月醒來的第二日午後,小憩初醒,隱約聽見窗外有人在低聲說話。
她附耳傾聽,聽見有個青稚的少年聲音說道:“殿下,在此處耽擱這麼多時日,回去恐遭陛下怪罪。”
另一個沉一點的少年聲音響起:“可是她若是死了,陛下不還是會怪罪殿下。”
青稚少年嘟囔道:“怎麼橫豎都要被怪罪啊!”
“若此事這麼好辦,他們也不會推給咱們殿下了。”
兩個小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商討,他們話中的“殿下”倒是匿了形,江霽月側耳聽了一會兒,才聽到一道聲音終止了兩個少年的喧鬨。
“既已領命,從心而做便是。”
最後開口的聲音溫然平靜,氣息沉穩,令江霽月恍惚想起小時同娘親上山寺祈願的所見所感,金黃的暖陽,古樸的鐘鳴,以及山間綿延的涓涓春水。
雖則聲韻質若古木,但聽音色,不難聽出是個年輕人的聲音。這樣的聲音,讀詩應當會很好聽。
江霽月坐正,有些口乾。
聽他們的交談,方才說話的人就是宋娘口中的“六殿下”。這樣的談吐超出江霽月的意料,畢竟按照她的想法,遊牧地界的人士,應當都是心性豪灑的外在奔放之人,從不曾想過還會碰見這樣的沉穩內斂者。
世人排外是天性,他在北瀾宮廷大概不怎麼受歡迎,江霽月抬手拿起宋娘擱在她手邊放涼的水碗,一邊小口啜飲一邊想。
這般難得安然地留在驛站中休養了三日,第四日正午準備出發。
江霽月甫一上馬車,便看到馬車中原本放著被褥的地方又墊高了幾層,伸手一摸被子,也比先前的那一條厚實許多。
宋娘見她如此動作,開口解釋道:“姑娘,越往北走越是寒涼,你大病初愈,蓋嚴實些才好。”
江霽月輕微躬身,說道:“多謝。”
宋娘性格豪爽健談,與江霽月上了馬車後,便一直熱衷於同她聊天,江霽月隨口提了一下,宋娘便將宮中的事情說了個差不多。
現今的北瀾皇紇奚赤琮膝下有八個孩子,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前五位皇子公主生於紇奚赤琮的大哥在位期間,六皇子紇奚冽是紇奚赤琮即位後的第一個孩子。
宋娘說著說著宮裡的情況,便眸光曖昧地湊到江霽月身邊,說道:“姑娘是南澤送來北瀾和親的,六殿下的生母也是南澤來和親的一位郡主,你們骨血來自一處,最是般配。哎……隻可惜那位娘娘早產,生下殿下便撒手人寰,不然她見了你,定然比我還要喜歡。”
江霽月哭笑不得,說道:“宋娘,我如今二十又一,算算年份,六殿下應當比我小不少吧?”
宋娘掰了掰手指頭,粗略一算,擺手道:“約莫差個三歲……三歲好啊,女大三,抱金磚。”
說著,她殷勤道:“莫要覺得他年歲小不牢靠,那些個皇子裡頭,就屬我們六殿下最為穩重,文武兼修,教過他的先生都讚不絕口!”
江霽月聽罷斂睫,心想這樣的人應當是個奪儲的有力競爭者。
看著江霽月沉思的模樣,宋娘便知她都聽了進去,繼續不遺餘力地說自家殿下的好話:“而且啊,姑娘你看,現如今未有正妃的皇子,隻剩下了六殿下和八殿下。你若與六殿下成婚,正妃之位就是你的。”
看得出來宋娘是真心喜歡她,江霽月歎了一聲,說道:“隻可惜嫁誰不是由我說了算的。”
兩人正說著,馬車外響起馬蹄聲音,像是有幾人騎馬從後往前趕。
宋娘一聽,低聲道:“是六殿下呢,他的馬上係著一個小銀鈴。”
江霽月本以為那匹馬會經過馬車到前麵去,可鈴聲卻止在馬車邊,隨後,有人敲了敲馬車廂。
開口的是江霽月那日聽到的青稚少年聲音:“宋娘,殿下說隊伍一會兒便啟程,你們坐穩。”
宋娘聽了,一邊抖開被子裹住江霽月,一邊應道:“哎,知道了,路上少往顛簸地兒走,姑娘身子還沒養好。”
少年低聲嘀咕道:“還真把她當未來皇妃養啊……”
話音未落,便響起拍打什麼東西的聲音,好像是有人用劍鞘打了一下少年的腦袋。
江霽月偏頭透過半透的垂簾向外看去。
抬手那人肩寬臂長,身似她醒來的第一日所見的那人,見少年挨了一下不敢發作,她便知道此人應當就是那位六殿下紇奚冽。
江霽月待幾人策馬走到前麵後,在啟程微晃的馬車上,輕聲問宋娘:“那位殿下的‘冽’,是哪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