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伊瑪雅罕,伊瑪雅罕,火焰與星星在……(2 / 2)

[浦夜]花匠與花 鈴醬 8639 字 11個月前

浦原笑了笑,不以為意。

這一次,伊瑪雅罕是滿載而歸。有了東西向老族長交差,她很快就下令拔營啟程,向老族長的駐地進發。他們向西南方向奔馳了十天,來到沙漠邊緣的一個湖泊跟前。這是人們在進入沙漠之前所能看到的最後一個湖泊。湖的周圍生長著稀疏的灌木,甚至還有一小片樹林。

四位伊瑪雅罕及其手下的隊伍都將帳篷搭建在這裡。遠遠望去,帳篷與旗幟連成一片,十分壯觀。

浦原來到這裡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跳進湖裡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第二天,當伊瑪雅罕和碎蜂帶著東西去見老族長時,他就悠閒地在那一大片帳篷中間散起步來。

四位伊瑪雅罕都在老族長的帳篷裡議事,手下的人自然就樂得輕鬆,都出來相互走動。浦原起初是默默地混在他們中間,但沒過多久,他就和一個叫阿散井的紅發男人聊起了天。

阿散井和碎蜂一樣,也是一位伊瑪雅罕的幫手,而且,他也會說流利的北方話。據說那是因為他們的伊瑪雅罕娶了一位從北方來的女子為妻,所以在他們那裡,很多人都會說北方話。

在阿散井的介紹下,浦原見到了那位伊瑪雅罕的妻子,緋真夫人。

緋真夫人是個溫柔可親的人。她的家鄉和浦原的家鄉相距不遠,兩人聊得十分投緣。緋真夫人答應浦原,說這段時間若是有空,便可以教他學習當地的語言。

從帳篷裡出來後,阿散井壓低聲音告訴浦原:他們的伊瑪雅罕為了娶緋真夫人為妻,不惜打破族裡的規矩,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因此,他在跟緋真夫人學習語言時最好老實一點,不要做出什麼會讓那位伊瑪雅罕誤解的事情來。

浦原連連點頭。

他就這樣在外麵玩了大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的伊瑪雅罕正和碎蜂在帳篷外麵說話。兩個人的神色都很嚴肅,伊瑪雅罕微微地皺著眉。

“怎麼啦?”他走過去問道。

“不關你的事!”碎蜂立即怒斥。“你彆太得意忘形了!”

伊瑪雅罕看了看他們兩個,用拇指戳戳帳篷的方向:“都進去以後再說吧。”

*

事情就是這樣的:有可靠的消息傳來,附近的國王們終於下定了決心,要派出自己的王軍來剿殺四位伊瑪雅罕。在沙漠裡,他們不是伊瑪雅罕的對手,因此,他們選擇在伊瑪雅罕走出沙漠聚會的時機來進行這場戰鬥。

各個國家分彆派遣了一股騎兵,正在向指定的地點彙集。

“那麼,老族長是什麼意思呢?”浦原問道。

“他要我們留在這裡,給那些煩人的家夥痛快的一擊,讓他們再也不敢來乾涉我們的事情。”伊瑪雅罕充滿鬥誌地回答。

浦原的眼睛看著地麵,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不再說話。

從這以後,營地就變得更加熱鬨起來。人人都在磨刀備戰。對於在沙漠中闖蕩的勇士們來說,戰鬥就像吃飯和睡覺一樣自然。他們聽說自己的對手由各國的王軍組成,反倒興奮不已,就好像有什麼重要的節日快要來臨。

伊瑪雅罕對即將到來的戰鬥似乎一點也不操心。她把所有的事務交給碎蜂,自己卻整天拉著浦原和另一位伊瑪雅罕到周圍的荒野去打獵。那位黑發黑眼的伊瑪雅罕和她一樣熱情奔放。他見到浦原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嘿!我叫海燕,你叫什麼?”

浦原這才意識到,伊瑪雅罕也應該是有本名的。

“你的名字叫什麼?”他用本地話問身邊的人。

“夜一。”伊瑪雅罕咧了咧嘴,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四楓院夜一。不過,你叫我夜一就可以了。”

“夜一。”浦原點了點頭。其實他並沒有聽懂她後麵的那兩句話,但他抓住了重點。

夜一看上去很高興。海燕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兩個。

兩位伊瑪雅罕的精力都充沛異常。他們不是比賽誰能先射下空中的黑鷹,就是比賽誰能捉到更多的野兔。每當他們的比賽告一段落,雙雙調轉馬頭回來找浦原的時候,都會發現那個慢條斯理的花匠依然在距離營地很近的地方無所事事——有時是在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地上的沙土,有時是在對著幾塊石頭出神。

緋真夫人的教授所帶來的效果日益明顯。剛開始,她隻是試著教給浦原一些簡單的詞彙,例如“帳篷”、“家鄉”、“花”、“高興”、“生氣”……但很快,她就發現浦原的腦子非常靈活,學起來也很快,於是便儘量地多教他一些。不出幾天,他就已經會說日常的簡單句子了。

夜一知道浦原在學習自己的語言後,也曾命令碎蜂教她學說北方話。可是她太過急躁,而且學不到兩句就想出去玩,碎蜂又不敢阻攔。後來,浦原的本地話說得越來越流利,貪玩的伊瑪雅罕乾脆放棄了學習,隻跟浦原說當地話了。

眼看準備的時間越來越少。這一天,夜一到處都沒有找見浦原的身影。她正急得在帳篷前團團轉,突然,轟隆一聲,遠處的原野上冒起了一股濃煙。

不一會,在趕去那裡的路上,夜一碰到了滿臉黑灰,正往回走的浦原。

“我好像,找到了一個辦法。”他啞著嗓子對夜一說道,似乎他的嗓子裡也填滿了灰塵。他把手裡的石頭拿給她看。“……我們需要更多的帳篷,還有繩索,越多越好。還有這樣的石頭,要磨成粉,也是越多越好。”

他的本地話裡夾著北方話的詞語。不過,夜一還是聽懂了大意。

*

那是一場令國王們和國王們的子孫都談之色變的戰鬥。

聽僥幸逃回的士兵們說,那天晚上,王軍的騎兵在夜色的掩護下偷襲了四位伊瑪雅罕的營地。營地搭建在湖邊,占地非常寬闊,營中密集地紮滿了帳篷。當王軍到達時,伊瑪雅罕的勇士們似乎正在熟睡,並沒有人被敵人驚醒。王軍迅速地向帳篷衝去,他們扔出火把,斬斷帳篷的支柱,就在他們認為己方即將輕易取勝的時候,沙地裡突然彈起了縱橫交錯的繩索。

繩索絆倒了王軍的馬蹄,騎兵與馬匹一起滾落到了地上。突然,四周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響,一頂頂帳篷被掀開了,裡麵竄出了金紅色的火苗。

片刻,所有的繩索也都著了火。王軍在一片火海中痛苦地掙紮著。當他們好不容易衝出營地,想撲進湖裡熄滅身上的火焰時,卻被倒插在湖邊的利箭刺穿了喉嚨。

直到這個時候,伊瑪雅罕的戰士們才從四麵八方殺了過來。

血水染紅了半個湖泊。廝殺幾乎持續了整夜。浦原獨自坐在小樹林裡,靜靜地望著遠處的火光。他的身邊放著花盆和那朵被視為珍寶的黑色沙漠玫瑰。

一個人影鑽進了樹林,向他跑來。

“太厲害了!”夜一氣喘籲籲地咧著嘴。“他們根本不是對手,你的戰術很成功……”

從她興奮的表情來看,她應該沒有受傷。但是她渾身都沾滿了鮮血,膝蓋正由於疲憊力竭而微微地發顫。

“過來。”浦原向她伸出一隻手,低聲說。

她於是癱坐在他的身旁。浦原用手扶住她的脊背。

“這叫做什麼?”她好奇地問。“你給它取名字了嗎?”

浦原想了一想:“你可以叫它‘數珠係’。”

“那是什麼?”

“用我家鄉的話來說,就是‘火焰的網’。”

夜一滿意地點頭,大力拍打起他的肩膀:“很好!想不到你這麼厲害,下起手來比我們還狠!噗哈哈哈!”

浦原望著那片火光,樹影下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黯淡,遠不如她那麼高興:

“我隻是想保護你而已。”

夜一愣了一愣,不確定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浦原很快就回過頭來,手指在她的長發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那邊就快要結束了,不去也沒有關係。你休息一下吧。”

“好!”

夜一說完,當即四仰八叉地在他身旁倒下,呼呼大睡起來。

這時,外麵的天空已經蒙蒙亮了。沙漠地區晝夜的溫差令寒意遲遲不肯離開大地。浦原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於睡夢中依然帶著勝利微笑的伊瑪雅罕身上。

*

酣暢淋漓的激戰過去,湖邊又恢複了平靜。戰場很快被清理出來,人們在空地上燃起巨大的火堆,用以歡慶勝利。

對於這種在血洗的戰場上就地燒烤的慶功方式,浦原搖頭將其形容為“野蠻”。但眾人誰也不會在意。他們將他視為英雄。老族長派人送來了一柄象牙刀鞘的鋒利腰刀。碎蜂難得地暫停了對他的冷嘲熱諷。就連緋真夫人的丈夫,那位總是冷著臉的伊瑪雅罕,也在見到他時對他微微地頷首以示肯定。而在所有人當中,夜一自然是最高興的。篝火宴會剛一開始,她就坐到他身邊來,舉著酒壺要他陪她喝酒。

“乾杯吧,花匠!”她一直記得他喜歡這個稱呼,所以總是這麼叫他。“我保證,那些家夥十年之內都不敢到這裡來啦!他們的國王聽了我們的事跡,一定嚇得屁滾尿流吧,噗哈哈哈哈哈哈!”

浦原沒有答話。他喝了一口酒,慢慢說道:

“夜一,你有沒有想過,到彆的地方去看看呢?”

“彆的地方?”

“嗯。比方說,我的家鄉。”

“好哇!”沒有絲毫的猶豫,伊瑪雅罕爽快地答應了。

這反倒令浦原有點不知所措。

“真的嗎?”他回頭看著她。

“伊瑪雅罕從不說謊!”

放下酒杯,浦原盯著自己的手指。喜悅來得太過突然,令他的手指有些不聽使喚。

“……如果你不喜歡花香,我可以把花田賣掉。隻要你高興,我們去哪裡都可以——”

“不!”可是這一次,夜一卻斷然拒絕了他。

他驚訝地抬起頭,不明白她為什麼上一刻答應了,下一刻又變卦。他看見夜一放下酒杯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臉龐明暗分明,肅穆而清晰,金色的眸子裡閃耀著驕傲和神聖的光芒。她緩慢地抬起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又指著浦原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說:

“做你喜歡的事,走你想走的路。我會跟著你。因為,我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

浦原定定地望著她。這一刻,他確信自己得到了世界上最美好和珍貴的事物。他看著那隻手,輕輕地握住它,然後,在手背上飛快地吻了一下。

“你們這是在乾啥?宣誓效忠嗎?”阿散井帶著醉意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我是不是喝醉了?”他抓住浦原的肩,“來來來,花匠,再來和我喝上幾杯!”

浦原又回頭看看夜一,她正咧著嘴在對他笑。宴會很快就變成了酒會。浦原被灌得迷迷糊糊的,朦朧中,他一直聽見夜一爽朗的笑聲從身邊傳來。她金色的眼睛和天上那些銀色的星星一起,在熱烈的火光之上歡快地舞動著,閃爍著,旋轉著,漸漸地,全都融化在了他的意識裡。

這時,他突然想起學習語言時,緋真夫人教給他的詞語。

“……緋真夫人,‘伊瑪雅罕’在這種語言裡,到底是什麼意思?”

緋真夫人笑了笑,溫和地回答:“伊瑪雅罕的意思是,‘驕傲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