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草,是方才那女生買的,其他的是徐步陽他們家裡自己種的花。”趙顏一枝花接一枝淺淺抽出介紹。
“那我們出去咯?”趙顏把花瓶放回去,坐在玄關處換鞋。
“好,麻煩你了。”少年頭低低地說,“我有東西想交給他們。”
“嗯,沒問題。”原來是送東西啊,趙顏實在處於狀況外,她低著頭綁好鞋帶,起身踢了踢腳踝。
少年這時再次踟躕,左右搖擺:“要不還是給你幫我轉交吧,這樣不用浪費你時間。”
趙顏踩在玄關的地板上,看著扶在門框上的人,外麵雖已是日落時分,但餘熱仍舊未消,少年的鬢角和頸部早被蒸得滲出了汗珠,碎發也因出汗幾根黏著在一起。
是怎樣的事,被他一直記得,卻隻能笨拙地送花和等待?
“但挺重要的吧?還是想自己親手給的。”趙顏問他,“在今天?”
“嗯,”少年用手背擦了擦額頭,帶著少許失落,“後天,我要走了。”
“那是咯。”趙顏拍了兩下少年的胳膊,示意他往外走,“吃過東西了嗎?”
“還沒。”
“那浪費不了多少時間,我也要吃飯。”
“好。”
“這附近有什麼好吃嗎?安靜的,我們邊吃邊等。”趙顏帶上了大門,少年雙肩背著包,扶著自行車等她。
“二橋那邊有家餐廳。”少年想了想,詢問道。
二橋,趙顏知道,之前烤肉回來那晚,徐步陽也給她指過的橋,離這裡很近。
“離這兒不遠。”少年細心地補充。
“沒問題的啊,你帶路。”趙顏從包裡拿出紙巾遞給少年,讓他先擦擦汗,等太陽下山後,夜就會涼起來了。
少年乖巧地擦了擦臉和脖子,趙顏心生惡作劇之念:“其實,你可以直接給我聯係方式,我到時聯係你就好。”
少年擦汗的動作頓時僵住了,“啊”了一聲,然後說“是哦”,解鎖了手機伸到趙顏跟前。
和年紀較小的人相處,總是會無意產生一種說不出的純粹感。
“走啦,我開玩笑的。”趙顏側身示意他起步帶路,自己跟在左側。
一個人等了很久吧。
我還藏了不大磊落的心態,不值被謝。
茶餐廳也是在食街附近,挨著江邊,靠近大路,位於很顯眼的位置,很容易找到。
那裡充斥著你記憶中所熟悉的茶餐廳味道,走進去會近乎下意識地按下藏在心口的快門,“哢擦”一聲,從雙眸前拉過一條褐色的膠卷。他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抬頭就能見到收銀台和門口。
牆上的電視播放著晚間新聞,兩人盯著電視,但趙顏捫心並不知道畫麵上的指數都是什麼。
“我見過你一次,”少年突然開口,“之前在不晚,就是那家音像店,看到你和步……步陽哥一起。”
趙顏心裡浮現了幾個問號,她隨便抓了個,問:“在不晚的時候?”
“當時在櫃台排隊,你們剛進來。”少年補充道。
“這樣啊。”趙顏看了眼麵前的男生,實在猜不透他和徐步陽的關係,是失散的兄弟嗎?看著也不像。
或是其他難以啟齒的欽慕關係?可是看少年在談及徐步陽時,眼裡亦無特殊之意,那是為何連續送了一星期的向日葵呢?
那是和Eva有關嗎?那晚她像對送花知情的樣子。
猜不透。
趙顏自我醞釀一下,還是不知該怎麼問,最後她問出自認不算突兀的:“那你和徐步陽,是認識嗎?”
少年也想了想,繼而才說:“我認識,很小的時候見過。但他應該不認得我,那時還挺小的。”
服務員端著餐盤過來了。
趙顏身子稍稍後仰,順手拿起手機。通知欄有委托人收到稿子後發來的感謝、工作室的群聊信息、追劇更新提醒,但依舊沒看到要等的。
“會不會等不到啊。”趙顏更加不確定了,“今晚他未必過來。”
少年吃了口滑蛋飯,“嗯”了一聲,似乎有所思考:“今天他應該會回這邊的。”
這中間一定有什麼淵源,是有所了解才會得出的結論和規律。就好比上學時每天傍晚到了跑操時刻,即使天陰起來,你也會有預感這雲是無論如何都憋不出雨來的;即使真降下了一兩滴,集合的音樂也隻會晚幾秒鐘,在那幾秒中間你的心跳如擲地的金石聲——“要響了,不要響”,但很快便有音樂聲從廣播中傳出來,追著你的心跳聲悠揚回放,隨之響起的還有體育老師的口令:“各位同學,請排好隊有序到操場準備跑操;各位同學……”
信息答複與否已經無關要緊,少年隻是不知道會等幾秒。
趙顏點開對話框,思索後,簡要提了下送花的少年邊吃飯邊等著。
她實在怕話太多,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囉裡八嗦、多管閒事的人。
“如果等太久,我就先和你回去了。”少年寬慰地笑笑,帶上小心翼翼的口吻。
“沒事的。”趙顏將手機扣回桌麵,把調味全部倒進艇仔粥裡,舀了舀,正常的味鹹,“你是……之前也有送向日葵嗎?”
她沒有具體到每年,但少年也聽懂了:“是我,往年也是。”他喝了口檸茶,清了清喉嚨,“是不是有點嚇到你們了?”
“倒不至於嚇到,問了房東,她說是沒有惡意的。”趙顏還講述了他們剛收到花的情景,甚是有趣。當時三人一起檢查向日葵,蘇懷瑾帶著手套和口罩對花盤和花莖又拍又摸,羅熙瑜還往上麵潑了一杯涼水。
少年也哈哈一笑:“房東,是那位徐家姐姐嗎?”
趙顏點頭。
“我住在一橋那邊,也不遠,以前都見過他們。”少年貼近窗戶,往後麵一個方向指了一下,“過了橋,往右邊走。”
趙顏看過去,江邊兩側的燈火一點一點,連成了兩條美麗的弧線,畫到遠方某一處,又彙成了一點。
有一晚她也是和徐步陽一起從那邊看向這邊,那晚他們偶遇烤肉店,徐步陽還坐著等著,看著她吃完;他們還說好了一起吃早餐,然後徐步陽第二天一大早敲醒了她的門。
徐步陽大概是挺任性的一個人,畢竟他會在初次見麵就瞪人、第二次就吃了彆人一大個芒果、一大早敲彆人的門,還會固執地堅持聽完一首歌。但這都不讓趙顏討厭,反而舒適得出乎意料。
坐這裡等待,給人一種微妙的感覺。
上次的距離四天,趙顏有很大預感他會失約,失落更多在於“果然如此嘛”。
這一次又稍微有點不一樣,徐步陽會來的。
她和少年安靜地吃完各自的晚餐,過來收餐的是個麵容和善的大嬸,她收走了餐具後,還擦了一下桌子,隻留下兩杯飲料,笑著說“慢慢坐哈”。
過了七點半,周圍紛擾起來。
“我是四月搬進來的。”趙顏喝了口奶茶,試著找了個話題,“房東和我說是在老城區,當時啊,我急著找房子,就很快搬過來了。來了發現一切真的都很方便,也很熱鬨。”
“這邊發展比較早,但其實也在逐步改造,還是很繁華的,底蘊更是還在。”少年手指在桌麵上筆畫,“離這不遠的這裡,是省圖書館,藏書有很多;還有這裡,有一個歌劇院,平時活動也挺豐富,這邊走過去還有體育公園。”
趙顏跟著少年的手指劃痕,腦補出了一張簡易地圖。
“圖書館我進去過,裡麵好大……”她順著少年的話,跟他說起自己在這邊的見聞,最後又繞回了不晚。
少年說,老板搬回了老地方,不時會有發燒友、音樂愛好者自發聚一起,或聽歌,或彈唱。
“我堂哥也是唱片發燒友,那天我放學幫他去拿東西的。”
西多士在飲料見底的時候上來了,他們於是又續了喝的。入夜後趙顏不敢再喝太多奶茶,便也跟著點了杯凍檸。
“然後就見到了你們。”少年笑起來露出了白白的虎牙。
趙顏一起笑了,當然也略抱歉,因為她對此確實無過多印象,隻記得櫃台後的儒雅老板。
少年小幅動作著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脖子,他看向牆上的掛鐘,時針走過了“8”。
“啊,還是等到這麼晚了。”少年摸了摸後腦勺,咕嚕喝完了飲料,檸檬片穿過了攪拌棒,搭在杯底。
趙顏表示這個時間對自己來說還不算晚,也開始反思自己一個半小時前到底是不是做了多餘的決定,但思路很快被少年的話打斷了。
“我今天來,”趙顏第一次從對方的聲音裡聽到了平靜,“是想和他們道謝的。”
那像是來自湖底的深靜,少年的語氣不若先前那般躲閃,那顆投入湖中的石子似乎終於沉靜了下去。
“道謝?”趙顏疑惑,他們是誰?
“步陽哥的母親,在六年前救了我。”
湖的對麵,送來了涼涼的氣息。
“以前過生日,在葉阿姨那裡訂過一個向日葵那樣的蛋糕。”
“我想告訴她,我在這個世界過得很好。”
“準備要去國外念書了。是去法國,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空回來了。”
“今天就是六年前那天。”
“所以我想……”
風吹過湖麵,泛起的漣漪一圈又一圈。
“嗡”,手機屏亮了——
“等我,二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