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顏坐在偏廳裡,腳邊放著行李。
在等程星來。
三檔的風十分平易近人,吊扇像露出底色的紫蘇葉子,暈暈轉著已經看不清上麵的梅花飾紋。那天回來後徐步陽有說,以前這裡是徐母練琴的地方,展覽櫃裡放著閒置的其他樂器、保養的工具和琴譜書籍。徐母不用看店的空隙,多半都會在裡麵彈琴。
窗戶對著院門,隻要開著窗,傍晚孩子一放學回來,她總能第一時間知道。
如今,琴桌和譜架搬走了,展覽櫃也空了,任時間熬製出清幽的酸味。
有兩天沒見徐步陽了,還以為走前能見上一麵。
趙顏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鼻尖沁出細汗,背部卻出奇的清涼。快要悶睡過去之際,一陣敲門聲橫空飛來,有人在門口說話:“要出遠門?”
又是他啊。趙顏睜開眼,冷淡地應了聲“對啊”。不是她對這個人有什麼意見,隻是現在有點疲於應對,天氣實在太熱了。
門口站著的是住在小臥的那個房客,性格大大咧咧,很自來熟。趙顏和他初次見麵算得上一次“不認識的情境下極其後怕,認識後可納為有緣”的經曆。
離“燕巢”兩公裡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出名的地標,那天趙顏在那邊的熟店買完東西,因為物品挺大,她不想搬到地鐵站又過檢測帶又下電梯的,便選擇了坐公交。
在公交站等車時,旁邊幾個人拿著手機左扭右轉地拍地標附近的霓虹燈,她便往一邊避了避,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旅客的大背包。
她覺得自己當時的力道不算大,可那人還是拐著腳踉蹌了下,加上他背著笨重的旅行包,整個人在慣性作用下,還需扶了扶公交牌才站穩。那個人手捂著胸口轉過來,瞪大眼睛看著趙顏,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趙顏當即道了歉,那人也沒任何責備,轉眼就哈哈笑道“沒事,你小點心哈”。
晚七點時候公交來得慢,每個人原本都安分等待,忽然那人轉過來,開始和趙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主要是他講,趙顏開始還挺積極,畢竟自己剛剛差點誤傷人了,卻不想那人越講越興奮,從眼前的地標講到他老家的狗沒絕育前怎麼“欺負”了隔壁的“花狗”,又怎麼被人找上門。趙顏兩隻手交替提著東西,站在那裡,越聽越敷衍。
終於等到車來,趙顏上了車,扭過頭去想說做個“拜拜”的動作,不料那人也跟在自己後麵上來了。他看了看趙顏手裡的袋子,還體貼地問要不要幫忙。
趙顏客氣謝絕了。
車上又斷斷續續聽他講了十多分鐘,趙顏頭腦嗡嗡地下了車,那個人也跟著下來了,沿著同一條路走。
當時,趙顏立馬就警惕起來了,又有種微妙的預感,心臟開始狂跳。她特意落後幾步,前麵的人背著比身體大一倍的包,腳步一深一淺,慢悠悠走著。
趙顏想到這人剛說租了附近的民宿,還給自己指了個方向,如今細想起來,那不就是“燕巢”的方向嗎?
拐了彎後,離“燕巢”越來越近,她還在內心進行著無意義的否決和最後的掙紮。
前麵的人也察覺到什麼了,轉過頭來,歪著頭問:“哎,你也這個方向啊?”
趙顏虛弱地“啊”了一聲。
那人笑了笑,說“好巧啊”,又繼續往前走,直到他們停在了同一幢建築前,開始不可置信地大眼瞪小眼。
“你也住這裡?”那個人驚喜地問。
“是。”努力不讓心理顫抖傳染到聲線。
“哇,這麼巧。”他翻出了手機。看到這個熟悉的動作,趙顏直到他在找什麼,果不其然他很快說,“我找找房東給的密碼。欸,你也開不了門嗎?”
“我……我忘了。”趙顏站在後邊,手伸進包裡做出摸索的動作,留了個等對方來開門的心思。
那個人快活地笑了,走過去邊按密碼邊調侃:“幾個數字你也忘啊。”
就這樣一段奇妙的經曆。
此後為了方便內心獨白,趙顏親切地稱他為“阿裡斯”。
阿裡斯剛上來放好東西就熱情地給趙顏套了一個夏威夷一樣的花環,然後把手裡的另一串掛在主臥的門上。等趙顏告知那裡的人要出差兩周後,他才把花收了起來。
所以蘇懷瑾搬走那天,脖子上也掛著串新鮮豔麗的花,而且是不同於趙顏第一天看到的那串。
以此為事實也證明,阿裡斯其實沒有真正對蘇懷瑾氣惱,道彆時還抱了下互道了聲“bro,後會有期”。趙顏目睹兩人友好擁抱的場麵,內心難免受到些衝擊,因為她能肯定自己沒失憶,而根據前一晚兩人在客廳的反應,他們無疑是第一次見麵,認識時長到蘇懷瑾離開時還不足二十四小時。
不過,阿裡斯最終是沒有搬進主臥。“那個房間小是小了點,但挺舒適的,有點像住林子裡的小屋。” 阿裡斯說自己老家的後山圍了一片果園,他不懂種樹,以前陪大人去乾活,晚上就纏著大人讓他一個人住林子,“自己的林子裡,一張床,一塊桌,屋裡飄著果香,還有我家大吉和我一起,特彆開心。現在那個房間就是那樣,不同的是我大了,大吉沒在身邊。”
大吉是阿裡斯家裡的狗,一條拉布拉多。當大吉如今與阿裡斯當時的年齡重合,卻已是步入高齡,他追憶童稚時,或也在更好地銘記現在。
而阿裡斯什麼都不錯,就是說話總是過於耿直,比如當下他問自己,“你怎麼一臉過勞的樣子?黑眼圈還特彆重,臉色差了不少。”
“昨晚加班了,很明顯嗎?”彆待會兒又被程星逮著借題發揮。
阿裡斯悠悠然靠在牆上,眯起眼做了個仔細打量的姿態:“你待太陽上,就看不到了。”
完了,趙眼不抱希望地捂住了臉。
“車上補個眠吧。去幾天啊?”
趙顏直著食指自欺欺人地按了按下眼皮,空出手比了個“2”,與視線持平的不遠處是一雙粘著半乾的泥土的皮靴,她無意識皺了眉,隨口問道:“待會兒還要出去啊?”
“不了,我回房間躺會兒,明天我也去玩幾天。” 阿裡斯下巴揚了揚,“你回來的時候,我大概率還在外麵。”
“你真有魄力,大熱天的,這麼曬呢。”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趙顏感到了手背一陣濕涼。
風扇被調高了一檔,阿裡斯轉了個圈坐到旁邊的高腳凳上,興高采烈地說起他的登山計劃。趙顏手臂支在扶手上,撐著腦袋一臉凝滯地聽著,在聽到深山石板會滲出絲絲涼意時,由夏日滋生的煩躁終於奇妙地減少了些。
當阿裡斯正要開始講怎麼避開采到酸掉牙的果子時,程星打電話來了。透過窗戶和門縫,趙顏看到轎車的影子,阿裡斯應該也看到了,起來要幫她拿行李出去。
行李隻有大包小包各一個,趙顏眼疾手快提起在手裡,笑嘻嘻道:“不用啦,你等會兒幫忙關下風扇。”
“行,路上好走,之後見。”阿裡斯跟著她走到玄關,揮手送彆。
“之後見。”
因為月餅盒設計,工作室收到了餅家的展會邀請。
“這個,為什麼會邀請我們?”趙顏當時看著邀請函,滿腦子是月餅的味道。
“大概是對我們的肯定吧。”優子顫顫巍巍的手扶在趙顏肩膀上,用心科普,“聽說新上任的少東家年輕有為,野心勃勃,行事乖張,立誌要做出超越前人的成績來。你看當初跟我們指定要‘彩虹’元素不是挺獵奇的嗎?這其中肯定有隱情。”
“小說看太多啦,優子。”趙顏伸手要去拍優子,顧及手裡的帖子,改用另一隻手敲了下優子的頭。
優子吃痛,哎呀一聲,對趙顏說“得時刻保持靈敏的嗅覺”,然後又一點也不懊惱地說,“但我去不了!星啊,茶館那邊也要去,差不多那個時候呢,你記得吧?”
程星在煮咖啡,她漫不經心地從機器後探出頭來,勾起笑配合道:“記得,你不是早做好打算了嗎?”
“是咧,”優子左右朝她們一笑,像極了不懷好意的毒皇後,手指優雅一揚,“你和阿顏去這裡,我去茶館,然後我……”
“然後你順便去婆家。”趙顏和程星頭也沒抬,不很整齊但一字不差替她講完,畢竟她們若不搶先,便將要在不完全統計下,第六次聽到這句話了。
“呀呀呀,對嘛對嘛對嘛。”優子毫無節奏地晃著趙顏的肩,已經被哪裡生出的幸福感衝昏了頭腦。
回到此刻,眼前的擋風車窗像畫框,玻璃上繪染了雲卷雲舒的天空。趙顏坐在副駕上,享受著人工的冷風。
“又悶又熱的。”前麵路麵上蒸騰起肉眼可見的熱氣,程星從後視鏡瞟了眼後座的行李,按下按鈕升起後窗的遮陽板。
“幸好我們不轉船。”趙顏懶洋洋地說著,從儲物格裡拿出了副墨鏡戴上。
“轉地鐵也要出去走。”駕駛座的女聲真是冷漠。
“啊~不過姐,我挺想坐船的。”趙顏想了想,開心地說,“我第一次跟你去那邊玩,就是坐船去,你記得嗎?我還很小的時候,有天晚上家裡吃完飯,然後你媽我媽讓我跟著去玩幾天。”
“嗯,你還和我擠一間房,就一天,我腰就被你一腳踢青了。”程星冷酷地咂了下嘴。
“我已經痛改前非了,現在睡相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