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步陽會意,揚了下下頜,“你說。”
於是趙顏開始說了起來,當然首先還是澄清:“我不是怕什麼。”
徐步陽抿著唇,淡淡地挑了下眉。
好吧,不信就不信。趙顏也沒多受打擊,“我隻是看到門,會想後麵有什麼東西。”
“會有什麼東西?”
“你以前有看警匪片嗎?”趙顏拿了個枕頭墊在身後,腰背有了支撐,像依靠在一隻軟綿綿的巨型泰迪熊懷裡,她感覺身心的重量被分走部分,自己變得更樂於傾訴,“我很小的時候就挺喜歡看啊,有次追一部晚八檔,裡麵講到一單凶殺案。”
徐步陽“嗯”一聲予以回應,他們的眼睛都專注在電視盒子上:葬禮送出錄像後,男孩的世界變得生動和有趣起來,他逐漸不再那麼惶恐無措。
“那次案件的凶手就住在主角隔壁喔,犯案動機我不太記得了,隻記得凶手把被害人殺害……分屍了,然後把被害人的……頭放在了主角家的冰箱裡。”
講到這裡時,手臂上迅速起了層薄薄的雞皮疙瘩,趙顏用掌腹小幅度摩擦著,後背有一瞬是又涼又麻,她冷不丁打了一個顫,把手縮到枕頭後,才繼續往後回憶:“我一直記得女主打開冰櫃門那個鏡頭。其實看完後第二天已經不大記得了。等我去發小家,就在我們準備開雪櫃找飲料那個瞬間,她突然提了一嘴,說什麼‘你昨晚看電視了吧,你覺得我們打開門後,裡麵會不會也有一個頭’這樣的話。”
“噗。”徐步陽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滿是好奇,“那你們喝成飲料了嗎?”
“唉呀,喝是喝到了,就是我們掙紮了好一會才敢去開。”時隔這麼多年,趙顏仿佛又體會了一遍當年和發小躲到廚房外的無力感。
“而且你知道嗎,”趙顏支起身子看向徐步陽,“我們當時明明都怕得要死,還要去討論如果我們是凶手,會把那些東西放在哪裡。”是小孩子之間無形的好勝心,明明早就害怕得皮肉下都缺魂少魄了,表麵還死要麵子,撐起假得不像話的嬉笑,硬著頭皮討論那些把自己嚇破膽的話題。
“你要放哪裡?”徐步陽卻問了個不太著邊際的問題,又馬上改變了求知的路徑,“你先彆說,我猜猜。”
“嗯,你猜。”趙顏用手肘支在枕頭上,姿勢很俏皮。
“茶幾?”
“太顯眼啦。”
“那……埋到土裡?花盆?”
“不能保證短時間內能被看到。”
“放衣櫃裡?”
趙顏想到打開櫃門什麼東西一骨碌滾下來的畫麵,頭皮一陣發麻,一時忘了選地目的,大呼:“你太嚇人了!”說完趕緊去想想月季上的雨滴和小貓的胡須*。
“那你會放哪裡?”徐步陽環臂在前,嘴角微微翹起,饒有興趣地等她的答案。
這也算勝負欲嗎?
趙顏眼珠子向上轉了轉,想到什麼後忽而有些泄氣,無精打采地揭曉答案:“趁睡覺時,放……放到枕頭邊。”
聽到這話,沙發那頭的人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隨後眼睛眯了起來,說:“像那個馬頭情節?”
趙顏又花了幾秒回憶和消化那部經典之作,帶點嗔怪口吻說:“對啊。”
“這是挺恐怖的。”徐步陽失笑。
“你看吧,真不該討論這些,又不是什麼好得意的事,活該那晚都睡不著。然後啊,第二天阿姨打電話來,說我發小大半夜莫名其妙哭了,問我知不知道怎麼回事。”趙顏很是無奈,回想起當時電話那邊的朋友大哭大鬨嚷著“不要”,最後她也隻好扯了個謊,說她們看了食人鱷的紀錄片——
“食人鱷?那不是前幾周看的嗎?”阿姨沒被糊弄過去。
“我們無聊又看了一遍。對不起,阿姨,是我開始說想看的。”趙顏借由道歉轉移了話題,但說到底發小確實是被自己嚇到了,道歉也是理應的。
“不關顏兒你事,她自己害怕還湊熱鬨啊!”阿姨轉頭說自己女兒,電話那邊又溫馨地吵鬨起來。
“確實啊,枕頭邊,你真是……”徐步陽哼笑著,看樣子也挺無奈,“你這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嗎?”
“隻怪我當年年少無知啊。”
“所以導致看什麼門都會膽戰心驚?”
“其實也不至於。”趙顏眼睛重新看回電視,“就是去想那後麵會有什麼。”
“睜眼閉眼呢?”
“睡不著的時候會。”
徐步陽又笑了,笑得很輕,帶著輕柔的鼻息,他問:“你想睜開眼了會看到什麼?”
“天花板可能會盤踞著血盆大口的蜘蛛精,又或者,拿著菜刀偷東西的小偷。”
“好想象。”
“在那個情境下會想很多。”趙顏反問,“你不會嗎?”
“偶爾也會。”
“那你都想什麼?”
“趁夜搬家的小人、偷方糖的精靈、偷花人之類的。”
“徐步陽你……好有童真喔!”趙顏眼睛不由睜大,由衷感概,“你會不會還覺得,睜開眼會打擾到他們?”
徐步陽抬了下眉,說:“那倒不會,我也想過啊,飄來飄去的孤魂,蜘蛛精倒是挺新鮮的想象。”他倒吸口氣,詢問道,“說這個你就不怕?”
趙顏搖搖頭,“有時想得太具體才會後怕,但控製不住哇,對未知領域好奇是難免的。”
“比如鬼怪?”
“比如鬼怪。”趙顏收起膝蓋,虎口放在腳背上捏了捏。屋外,雨漸漸小了,玻璃倒映出深藍的夜色,顆粒狀的雨珠猶如包裹了更精細的琥珀,墜在窗上發出微暈的光。隱約聽見汽車奔馳而過,引擎聲很快消逝在後方。屋內的音響,男人溫柔的嗓音字正腔圓地吐著外文詞,趙顏偏頭看向徐步陽,說:“他們存在嗎,還是隻是我們看不見,他們能看到我們嗎,會這樣胡思亂想。”
徐步陽沒有躲避話題,語氣並不作怪,好似就是懷著平常心來討論:“保留對鬼怪的想象,黑暗也會熱鬨起來吧。”說完他起身往飯廳走去,留下漸遠漸小的聲音說“特彆在我母親離開之後,我總會這麼想”。
他是去開了冰箱,趙顏也猜不到他是不是真的想拿什麼,隻是告訴他下麵還有月餅。
“如果這樣想,那就更沒什麼可怕了。”趙顏在客廳等著,感到些輕妙的歡樂。
“喔?”徐步陽朝這邊走。
“還有點浪漫。”可能是因為有人在一起,趙顏在心裡偷偷補充。
茶桌上多了兩瓶果汁和一盒芒果冰皮,趙顏擰開其中一瓶,啖了口葡萄汁,清甜的水氣撲朔在瓶口。“我如果很想一個人,”甜味不知為何還發酵出酒意,趙顏吸吸舌頭,“我會想快點睡覺。”
“為什麼?在夢裡見?”徐步陽若有所思。
趙顏點頭,又搖頭:“還因為每睜開眼,就有機會離見麵的時刻近一點。”說完後她很是遲鈍地想到這話真是害臊,這本應隻屬於創作時刻的文藝,卻不知怎得在某晚閒聊中道了出來。
徐步陽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眼神多了探尋的意味。
“怎麼啦?”趙顏問。
徐步陽搖頭,反問:“有想見的人?”
趙顏笑道,“那多了去了。”半晌後解釋,“就是工作後大家都天南地北地散開了嘛,很難再聚。”
對方有所意會。
“離見麵更近一點啊……”徐步陽晃了晃手裡的葡萄水,自言自語般,“也確實啊,霜凋夏綠,人生挺短的。”
趙顏這下沒馬上接話,她是微微失神了,機械地喝了口果汁,葡萄流入腸胃帶起酸澀,又在體溫中回甘。人生挺短,她在心裡默念一遍,又不厭其煩念了第二遍。
“又想到什麼了嗎?”
“嗯?”她的思緒飄遠,以致連話都沒抓到,木訥地望向發問人。
徐步陽重問一遍,將玻璃瓶擱到杯墊上,接觸的地方在瓶身的重量下壓出透明的水珠,他轉了轉瓶子,水汽凝成的珠子聯到一起並順時針旋開,徐步陽又朝反方向轉了下。這期間始終不見說話聲,有所迷惑的他抬起了頭,卻也在那一瞬間怔住了。
聽清問題後,趙顏唇齒翕動一下,因感到過分乾燥下意識舔了舔唇部,正準備回答時,對方卻收回了話題,“對不起,我隻是問問。”
燈光晃眼,眼前的人看上去真是太難過了,徐步陽握了握拳,再次說道,“我隨便問的,你不用說也行。”
趙顏閉上嘴巴,一時間忘了其他動作。
徐步陽拿過月餅撕開,輕聲說:“放軟了,可以吃了吧。”
聽到他的話後,趙顏湊上前,從簽盒裡撕了根牙簽去戳餅皮,問:“我是不是把它們放錯地方了?”
徐步陽用食指拇指捏出左邊一個,另一個則留給擅長發呆的插畫師。
修長的手指和如雪的月餅,又一次補全了趙顏對美的詮釋。“入畫”的本人對此渾然不覺,隻顧回答道:“沒有吧,你應該也有放那兒的原因。”
“嗯,下午它快化了。”趙顏手指碰到軟糯的餅皮,問了個很笨的問題,“你說,我們要不要留一小塊給搬家的小人?”
男子忍著笑瞅了她一眼,她聽到對方冷漠地說,你這樣招來的大概率會是小型昆蟲。而後徐步陽又說,或者吧,我也不介意接個聖誕老人的劇本,明早告訴你小人來過。
“那真是謝謝你。”趙顏一口咬到底,當即倒吸了口冷氣,“呀!裡麵還是好冰。”
徐步陽把盛放的小盒推過來,道:“那再等等,太冷對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