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在眼皮跳躍,聽到有鳥啁啾。
閉著眼睜了睜,趙顏沒立刻醒來,脊椎傳來酥麻的慵懶勁,她舒服地翻了個身,被子往上一拉,半張臉縮到裡麵。鼻腔縈繞著淡淡柑香,像一夜間存入了月光的清冽,又似自海水中濾起了甘甜。
令人著實心安的味道,以致她又淺睡過去。
昨晚他們還是繼續看電影,雨聲相伴,後麵兩人看得很投入,幾乎沒再說話。趙顏靠著一個枕頭,懷裡還抱著個,一開始她在預先控製自己看到後麵不要哭出來,中途分神找尋了幾個可以用來抽身的借口也沒用上,而最後究竟有沒成功,她就失了印象了。
哭了嗎?她埋在被窩裡蹙了眉,回憶半夢半醒,也沒能記起什麼,至於電影的結局……不對,她終於睜開了眼,正對著的窗外花紅葉綠,被吹落的花瓣和殘葉濕噠噠地貼在玻璃上,高處罩著灰色的蒼穹,雲深不見日。
不對不對,她撐著手肘坐起來,再次確認自己是在一樓沙發上。草綠色的夏涼被,這不是自己的物品——她昨晚在一樓睡著了!她再往後看,又是一驚,徐步陽也睡在後頭的沙發上,還沒醒,身上蓋了張薄被。
一樓的空調稱職而低調地運作著,燈和電視都關了。是阿裡斯回來了?不對啊,這被子不像二樓的風格,可是徐步陽怎麼也睡樓下了?大早上趙顏腦子也不太利索,找了排除項後還生出了隱藏問題。
先不想了。
臥遲燈滅後,睡美雨聲中,她睡了個好覺。
她輕手輕腳地疊好被子,看到自己的拖鞋整齊地擺在沙發前,她按耐住伸手摸一摸的衝動,把腳丫穿進鞋裡,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後,她再次扭頭查看。徐步陽還保持著舒服的平躺姿勢,手窩在被裡,放在腹部的位置,不見要醒來的跡象。
光經過窗戶流淌進來,漫延過一幾一案,填滿每個它能企及的角落,溢出一室靜恬。昨日的“蝴蝶”蘇醒飛揚,趙顏會心一笑,走過去輕輕拉上一邊窗紗,就近從門框穿過走向樓梯。
忐忑還在是必然的,這個早晨注定讓人心跳加速,定會是她記憶裡不可磨滅的存在。
再下樓時,一樓已空無一人。徐步陽的鞋還擺在玄關,他動作一向很輕,即使樓梯就在次臥門口,也隻是偶爾能聽到上樓的響動。
才十點不到,趙顏叫了早點,推開門走進院子。外麵體感比室內溫和,風雨過後,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著迷的草腥味;地麵鍍了一麵水鏡,倒映出又灰又藍的天,上麵點綴著飄零一夜的花瓣。所幸院裡的花樹沒有折損,稍微被風壓得耷拉了點,但相信很快能恢複健康。
地板濕漉漉的,有踩在沙石上的吱嘎聲,不像細雪那麼鬆軟,但又能同樣激起玩心。趙顏用火鉗夾起大件垃圾,再用噴水槍衝刷地板,把細沙石和花瓣草葉衝到小道的下水道口旁,等晾乾了再好鏟回花圃裡。
護欄上還有雨水,她搬來凳子坐在門口發呆,很快早餐也來了。外賣員省去了打電話和按門鈴的步驟,直接對著裡麵中氣十足地喊了聲“外賣”,聽成“號外”的趙顏呆愣了好幾秒,有種奇異的懷舊之情油然而生,在外賣員叫第二聲時才趕緊開了門。
接過早餐後她沒有直接進屋去,本能使然般抬頭看,三樓的陽台門緊閉著,窗簾都拉開了,見不到半隻人影。趙顏壓抑住衝樓上喊叫的衝動,選擇用手機發了條信息。
留了幾份糕點在保溫袋裡,趙顏坐在餐桌前先開動了。偏院的門窗都推開了,黃金慶典經雨水洗滌後花味愈發清新,香甜又帶著葉子的馨香,門窗打開後,室內更加敞亮,空氣清爽。
吃到一半,趙顏聽到徐步陽的聲音,從樓道間傳來——是在打電話。
“行,你等等。”徐步陽從樓梯出來,是洗漱收拾好了,換了休閒的T恤,上麵有隻不招眼的骷髏頭,年輪棕的短褲。他朝這邊揚的是拿電話的手,燦爛十分地露齒笑,“早啊!”
“早!”趙顏也招招手,雖說現在也不算早了,十點過半了。
“我姐,找你有事。”走近的徐步陽把手機放在桌上,點開免提,“可以了姐,她在旁邊。”
聽筒傳出風聲和細碎的類似頭發摩擦的聲音,接著趙顏聽到熟悉的女聲:“哎喂——小顏?”
“是我,Eva,你好啊。”趙顏下意識看了看徐步陽,露出困惑的神情。
徐步陽眼神安撫著,用口型說了句“小事”。
“有件事想問下您。”這邊眼神交流的同時,趙顏聽到Eva在那邊說,“我在外婆這邊撿到一隻小貓,想收留看能不能幫它找到收養的人。我家裡有人對貓敏感,想問能不能先養在您那邊?”
貓!趙顏心裡咯噔一激動,旁邊的徐步陽倒是先開了口:“軒軒過敏啊?”
“不是軒軒,是你姐夫。”Eva砸了下嘴,嫌棄又無奈,“先問他嘛,這麼多年也沒見過,我看他就是怕貓……先不說他了。這貓在醫院做了檢查,營養不太好,還有就是沒打疫苗。小顏你看方不方便?我用籠子養著,平時不讓他到處跑的。”
“沒問題啊,可以的。”趙顏馬上答道。
“我其實擔心他抓到你們,可暫時找不到安心的去處,外婆那邊花比較多,其他房子那邊有些租客怕貓,他們那邊又是單元……”Eva罕見地賣力解釋一件事。
趙顏輕笑了聲,湊上前道:“真的沒問題,我挺喜歡貓的。沒打疫苗的話,我自己小心嘛。”
“那,謝謝您啊,我等下過去哈。”Eva明顯舒了口氣,仿佛心頭大石終於放下。趙顏還沒聽過她這般講話,倒不是說這位房東不該有這樣起伏明顯的感情,隻是沒想到是因為一隻無家可歸的貓。
電話掛斷了。徐步陽看還在走神的趙顏,忍不住伸手輕快地拍了拍她的腦殼,問:“真的沒問題?”
“嗯!我又不騙人。”趙顏覺得頭頂一陣酥麻,但沒好意思去碰,隻能強作鎮定地拆開一盒糕點問對方要不要。
徐步陽接了過去,坐下來撕筷子。
“待會兒要出去嗎?”趙顏舀了匙及第粥,碰了碰唇然後送進嘴裡。
“等貓來了。你呢?”
“我也是,不過我沒什麼要緊事,可出可不出。”畢竟工作室這幾天隻有她一個人。她低頭喝了幾口粥,又問,“你呢,喜歡貓嗎?”
徐步陽正咬下一口奶黃包,他邊咀嚼邊思索,仿佛這是什麼高深的問題,等到喉嚨上下一動才回答:“不喜歡也不討厭。小時候倒是想過養隻大狗,可想法一直沒落實,想不準要什麼樣的,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還是有個契機的吧。”趙顏專注起來,“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要之類的……”
“契機啊……”徐步陽失笑,短暫沉默後道,“那時看犬類節目,看到柴犬德牧就特彆喜歡。但……長大點細想,或許無關品種。”他頓了頓再說,“可能是眼緣?”
心裡多出一個洞,趙顏看到那邊上站著不知所措的自己,不是由於人狗懸殊,是不知如何成為那人眼裡的有緣。或許,欲成為某人的緣分從最初就是一個極端的想法。她奪不走彆人的“緣”,隻是也會期待,等花開,在某天某個時辰將花朵送出,結局聽天由命。
不然死纏爛打很令人頭大的。
她倒不是容易心灰意冷的人,很快便想開了:“我懂了。”
徐步陽輕笑,問:“你又懂了什麼?”
趙顏搖搖頭,不說。
“可能隻是我一時興起。”徐步陽自我否定。
“不會啊。”趙顏啜了口粥,說,“按你的說法,你不是有留意過嗎?”她思忖著,“可能是當時還小,你確實不能確定自己的想法,但如此……不也是表示,你做好了照顧一隻小狗的準備嗎?狗也有生命,你是想對此負責。”
徐步陽發現她總是在奇怪的地方上能言善道,也決定不打斷她。
趙顏模仿扯線的動作,說:“可能……又像拉著一條線,你有拉著,是在等另一頭的回應。”她尋求認同地問,“是嘛?”
聽到這裡徐步陽不置可否,隻是仍在笑。
“不晚啊,總能找到的。”已經忘了最初目的某人也展開了笑顏,甚至提議著,“小狗,或者小貓,或者烏龜什麼的……”
他們又說了些諸如台風致使哪些區域“水浸街”之類的事,快吃完時,想起了什麼的徐步陽猛然抬頭:“冰箱還有雲吞。”
“啊,對吼,都忘了。”被提醒的趙顏捶了下手心,有點懊惱,還有點可惜。
徐步陽把碗裡的粥喝完,用不強硬的商量的語氣與她說道:“冰箱的吃的,你方便的話可以幫忙解決掉些。”
趙顏明白他的意思,問,“你是今晚回那邊嗎?”
“明早這邊直接去,不算很遠。”徐步陽回答。
“要不你還是彆留給我了,我一個人也吃不完,而且……”我不太會做菜——趙顏以眼神暗示,傾注真誠的目光,希望他能儘快意識並接受這個事實。
不愧是在廚房並肩作戰過的夥伴,徐步陽很快頷首表示明白,說全靠自由發揮就是了。
趙顏哼哼地笑,不知為何生出了低落感。吃的算是深受市民喜愛的茶樓餐點,可縱然腹中飽滿,卻仍食不甘味,趙顏說不上原因,隻能再三警告自己彆不知好歹。“啊,我還挺想吃雲吞的。”這樣不知好歹。
逆光如暮,背光的位置讓徐步陽的整體輪廓更顯柔和,他說:“該早點跟你說的。下次啊,下次就記得了。”
Eva中午過來時,趙顏他們正在搬院子裡的花。Eva搬進來一個大貓籠,肩上挎著一隻飽滿的帆布袋,後麵還跟著徐步陽外婆,老人手裡提著貓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