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兒——蘊兒——彆澆花啦,快來!知平哥哥和林子在等著了!”
初日方照通園落,晨露晶瑩欲滴,方蘊之正提著花壺澆牡丹,被牆頭上突然冒出的人嚇一跳,小聲呼道:“川兒,你又爬牆!快下來,危險!”
“好啦好啦,不會,有知平哥哥在底下兜著我呢。”被喚川兒的女生翻了下去,不多時幾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從前門走了進來,走在前頭的女孩穿著藍白相間的海魂衫,配著淺棕色的褲子,點踩著陽光一蹦一跳進來,梳得高高的馬尾也一下一下地晃著;跟在後頭的一個男孩身著直挺的中山裝,一隻手臂虛握著舉在女孩身後,隔了一段距離,以防女孩摔倒,他梳著乾淨的發型,眉眼間已嶄露英氣;最後頭的男孩穿軍裝擼起半管袖子,扯著不成熟的公鴨嗓嚎著:“方蘊之你還沒好啊?”
“噓——林子你小點聲,我還沒跟我媽講,等你們來撐場子呢。”方蘊之把水壺放好在花架上,偷偷往裡屋張望。
宋川撲哧地笑了,逗趣道:“那我們不是還得說大聲點。”
方蘊之走過去輕輕拍了下宋川的胳膊,又朝身後較高的少年頷首道:“知平哥好。”
屋簷上的雀鳥嘰嘰喳喳,許知平微笑著,指了指裡屋問:“要我們去芳嬸說嘛?”宋川在一旁挽過方蘊之的手晃呀晃,臉蛋迎著光,笑靨嫣然,十足耐心地等她回答。
未等方蘊之想明白,她娘就端著白糖糕和豆漿從下間走了上來,看到杵在院裡的幾個孩子,芳嬸隻用腳趾頭都能想清什麼事。她暗笑一聲,對著幾個孩子揚聲道:“這麼早啊,來找蘊之出去嗎?”
少年們都乖巧地叫著“芳嬸早啊”,方蘊之憑著人多壯膽,伸著脖子跟她娘請示:“媽,今天林子生日,我們去爬眠川。”
芳嬸招了招手,讓他們先進屋裡吃早餐,再說道:“怎麼玩兒啊,一會兒教寫字的先生就來啦。”
“早點經過先生家,我去和先生說下便是了。”大家一邊兩人地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方蘊之給宋川遞了塊糕,自己拿著豆漿喝了幾口。
林子聽了,咧嘴嘿嘿地笑了笑。
芳嬸在一邊的茶桌泡茶,不忘叮囑:“記得先到荔庭捎點糕點,夜晚在門禁前回來。”
“知道啦。”方蘊之甜甜地應著,少男少女們分了幾塊白糖糕,把桌子收拾了下起身告彆。芳嬸塞了水壺和錢袋到布袋裡給方蘊之,說:“喏,菊花茶,路上渴了喝。”
“謝謝媽,我們出門啦。”
“芳嬸再見。”
方蘊之挎著包,和宋川一同走在最前麵,許知平跟著離一臂之遠,李紹林抬腳被門檻絆了一趔趄,落在了後頭,他一抬眸看到煦暖的陽光打在三個好友的背影上,眼眶不知怎得忽然一熱。
前方的幾個人見沒聽到李紹林的聲響,紛紛停下腳步往後看,一見林子停在不遠處一臉呆呆地樣子,都不約而同笑了,一人一句地說道:
“林子,怎麼啦,快跟上啊!”
“你發什麼呆呢。”
“噢對了,林子。”
“林子——”
“生辰快樂!”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異口同聲道。
李紹林看著好友沐浴在陽光裡的笑容,一時間挺不好意思地手指屈著擦了擦發酸的鼻子,聲音有些顫抖:“哎,來啦!”
林子在幾個人中生日最晚,許知平則長他們一歲,幾人均住在西區一片,自幼相識,無論是什麼都沒能阻止他們成為彼此的好朋友。不過,說好朋友不儘準確,許知平和宋川之間的異樣情愫,另兩人都能察覺到。
雖然四人隻值束發及笄的年歲,但也已經隱約認識到什麼是超出知己的情分,而宋川本人知曉,許知平亦知曉。
那年林子生日,四人照例到眠川山遠足。宋川嚷嚷著草地上會有小蟲,但又總是在鋪野餐布的時候最積極,她往空中抻開一塊紅白四方的餐布,踮著腳鋪平到草上,將暮春的風招攏一席送給翠綠的草苗,興奮地說“快坐,快坐”。
他們鋪好兩塊餐布,路上買的零嘴放了幾樣到上麵,又將幾塊可口的瑪芬擺到林子麵前,拍著巴掌地打拍子,唱了首生辰歌,和聲稀稀疏疏的,大家都在笑。
後來宋川和許知平去了對岸散步,剩兩人還坐著。方蘊之離開了一陣,捧回來一堆紅紅橙橙的小花,就著奶白色嫩嫩的花梗吸花蜜。林子大大咧咧地平躺著,看到這光景白了方蘊之一眼,問:“你在乾嘛?”
方蘊之拿給他一朵,砸砸嘴說:“可以吃,甜的。”
林子也學著樣子嘬了幾口,確實嘗到一丁點清甜的花汁。他把花扔到一邊的草地,看著對岸坐在湖邊的兩人,長長地歎了一聲:“他們可真真是羅曼蒂克啊。”
彼時宋川正拖了鞋襪,卷起褲腳踩在靠岸的水裡,踩了幾下水,抬頭開心地對著許知平笑。方蘊之咬著花杆,舉起兩邊大拇指和食指,並在一起組了個框框住對麵的兩人,認真地說:“哢擦。”
“拍好啦?”林子像模像樣地問。
“嗯,記下了。”方蘊之點點頭,把手收了回來。
“彆吃花了,走,我們也潑水去。”林子起來推了方蘊之一把,拉著她朝對麵招手大喊:“打水仗來咯,二對二!”說完撲通一聲跳進潭水裡。
眠川山的池水很清,表層被太陽曬得暖暖的,然踩到底的池水是清涼的,潭底有些光滑的碎石,又不至於硌腳,按摩著腳底很舒服。山雲卷過,大地忽明忽暗,過路背柴和他們有幾分熟悉的僧人吆了句“當心著涼”,沉浸在水仗中的四人無暇感受這些,又或是他們早與這裡的花、草、水、石、風相熟,無需再借故抒發喜愛,眠川山就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四年後,宋家廳堂。
“紹林、蘊之啊,川兒下午還有安排,就不和你們出去了。”從裡屋走出來的婦人妝發一絲不苟,可不見半支簪釵,兩指撚著手帕的一角撣了撣上方的椅子麵,扶著褲子後擺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