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ribbon(1 / 2)

徐步朝陽 照苔 6192 字 9個月前

江長風是先天性心病患者。醫生的說法,離世是疾病與過勞所致。可一顆年紀尚輕的耀眼明星,卻於一年的八月盛夏無聲隕落,在人間,難免有了不一樣的說法。有猜測他是承受不住長期無端的網暴放棄的,有針對同行的陰謀論揣測也有說江長風不過是獲得了天空生存的能力,變成長老離開了……

世事瞬息萬變,圍觀的人終歸是很快散去的,而《WING》卻永遠失去了它的風。

一年後,《WING》關閉了所有注冊和充值入口,正式暫停運營。

“長風師兄留下的許多手稿和設定都放在了明太子那裡,那一年裡遊戲的運行都是跟著那些東西走的,可是卻不知怎的,怎樣都不對味。”趙顏枕著徐步陽的臂膀上。

“你也看過嗎?”徐步陽問。

“嗯,長風師兄用了很多密碼,中後段還涉及其他新物種,過程抓不透,結局就更難說了。”

不管采用了怎樣的補償措施,對消費者來說,停運終究是不負責任和能力不足的表現。以當時的團隊實力,把《WING》一直維持下去,或拋棄原設定,從簡寫出另外的劇情似乎也不成問題,但藝術家也有自己的驕傲,在找不到儘頭的宇宙裡,當風標不再轉動,虛擬的生靈仿佛也失去了前進的動力。

除了會拜年的黃皮子,外部還匍匐著虎視眈眈的狼群,還有借著接女友的名頭,披上偽裝踩在高壓線上的人。

守護者為夢想而來,高舉著理想的旗幟對抗,卻在那時意識到,渺小的自己還無法敵過波濤洶湧的大海,滾起的巨浪很快便會吞噬掉新起的浪花。如同失去尾巴的人魚,如果不夠強大,彆說再次揚起,最終他們也會消失在這片凶惡的海裡。

趙顏盯著鋼琴罩上的蕾絲花邊,敘說著蒼白的自我:“其實以前的我更加不堅定,懷疑過自己該不該走這條路。有段時間我媽媽生病了,就特彆焦慮,會否定我,在我想放棄的時候,她又會說些喪氣話,大概是說我應該堅持下去。”

她說到這裡笑了下,“特彆矛盾。”

徐步陽摸摸她露出的乾淨的耳垂,垂眼道:“生病時是會容易說胡話的,畢竟身體和心靈都可能變得脆弱。”他的大掌放在趙顏的後腦勺,給出無聲的扶持。“阿姨現在怎麼樣了?”他問。

“已經好了,而且看我能養活自己,她也沒什麼擔心的了。”趙顏換了個姿勢,這樣能更好地看到露台,“我和長風師兄是在一次畫展認識的,後來知道他也認識我姐,慢慢的,交際也就多了起來。”

“你看這裡。”趙顏翻開畫集的背麵,第一次和徐步陽提起自己,“這個的封麵和排版是我做的,師兄當時還在製作名冊裡加上了我的名字。”

“是你做的啊!”徐步陽發出真摯的讚歎,就著趙顏的手看畫。

“長風師兄說過,‘人生很短,想到什麼就去做吧’。”趙顏跪坐起來,書放在了膝蓋上,對上徐步陽明亮的眼眸,“可我……沒有像你們那麼明確的目標,喜歡畫畫,但其實不知道可以改變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未來什麼的。就像介於潮起和潮落之間,卻沒找到那股力量。”

徐步陽安靜地看著她,他們在燈下,瞳孔裡都是最近的人。

“可感覺不會錯的。”趙顏一次深呼吸,繼續說,“我想畫畫的感覺是不會錯的,那至少做好我自己,即使刻下的痕跡會被磨滅也沒關係。”

積攢在心底的不安與決心,不再隻出現在自己筆下,它們在這個二月晚,被儘數釋放。

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裡,趙顏得到了一個懷抱,她埋頭在溫暖的氣息裡,眼睛捂住了,喉嚨很乾。

不過掩耳盜鈴。

“我覺得,能把想做的事情做好已經很厲害了。”徐步陽抱著她,拍在她肩後的力道如春風拂過樹木,“喜歡什麼去做就好了,考慮太過長遠的未來也沒什麼用不是?人生不就是尋找這個答案的過程嗎?”

趙顏靜靜地聽著。

“長風哥是許多人的無可替代,你在我這裡,也是無可替代的。”

“不……”趙顏低吟。

“嗯?”

“不要說那麼好聽的話。”她還是過於不自滿。

徐步陽失笑,應了聲“好”。

趙顏抬起頭來,眼圈通紅:“想去看師兄,去年……沒去成。”

“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徐步陽含笑而問。

“好。”趙顏晃晃頭,摸了摸鼻子,“徐步陽,我今晚能睡在閣樓上嗎?”含鹽液體使得眼睛發癢,她接過對方手裡的紙巾,自己擦拭。

“當然。”徐步陽攬著腰把人抱了過來。

趙顏覺得自己變得貪得無厭,因為她被感情驅使,很快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一個從下午就好奇的問題。“我還有個請求。”她先這麼說。

“講!”

“我能看師兄給你寫了什麼嗎?”

“你沒看啊。”徐步陽把信封抽出來遞給她。

“沒有,因為我已經看了你三歲時光屁股的照片了。”趙顏笑著接過的還有青年沒用勁的拳頭。她珍視地取出信紙,攤開,看到了熟悉的字——

“步陽老弟,相信有一天,我們會在寬敞的藍天相會!”

那天夜裡開了天窗,種種因素所致,趙顏睡了一個無比安穩的覺。

幾場春雨後,帶著涼意的春暖降臨大地,街道上的黃花風鈴被喚醒了。

一恍,“燕巢”的外景又回到了趙顏初來時的樣子,隨著圓舞曲旋開的艾拉絨球,自春節始逐漸綻放一樹的紅山茶,各色的天竺葵和三色堇,屋後金燦燦的古典月季,天台接近天空顏色的牽牛花……“燕巢”步入了一年中自然色彩最多的季節。

暖些的時候,劉梓嘉就很喜歡待在亭子裡,那裡花團錦簇,光線也很好;邵清和男朋友一般會在客廳,或在後院蕩著秋千聊天。

三月裡第一個離開的是邵清,在她搬出的前一晚,大家第一次湊在一起,吃了一頓難忘的夜宵。

“啊,終於聚到一次了!”劉梓嘉期待著,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是啊,不過我都沒試過和舍友這麼吃飯。”邵清說道。她和男友把一個個飯盒放到桌上。邵清的男朋友是大學講師,劉梓嘉叫了句“姐夫”後覺得怪怪的(畢竟不比“嫂子”這個稱呼順口),邵清聽著哈哈笑,讓大家跟著叫句“陳老師”得了。

“欸,沒有嗎?顏顏呢?”劉梓嘉扭過頭來問。

趙顏在旁邊分筷子,說是住這邊後有過一次。

“對吧,沒想到大家都這麼害羞的嘛。”劉梓嘉邊倒飲料邊繼續說,“我覺得人和人還是得有些交流的,都住在一起,能互相認識下也蠻不錯的。你看,我剛來就敲你門了,顏顏是不是?”

“是。”趙顏也開心地回憶起來,其實那時自己從房門後探出頭去看了,就是沒打招呼,稍晚時劉梓嘉主動過來了。“如果嘉嘉沒在,我和邵清姐的交際可能就更少了。”她邊憶起邊說。

“我和趙顏你連碰麵的機會都不多。”邵清把滿杯的杯子遞給趙顏,又問身旁的人,“你點的還沒到?”

陳老師瞧了眼手機,說還有五分多鐘。他也在聽著女孩們的對話,此時眼裡含著笑,看了看趙顏,低頭對邵清說:“看來你們兩個都是比較被動的人。”

“了解一下之後,發現大家人都挺好的。”劉梓嘉說,她盯著桌子,看著邵清揭開一個個飯盒和紙袋,小龍蝦、皮皮蝦、羊肉串、雞翅……已經是應有儘有了。於是她問:“陳老師還點了什麼啊?”

“生蠔魷魚還有些素菜。”

“聽說有家新開的做得好吃些,就分開點了。”

邵清和陳老師一人一句。

劉梓嘉正要開口就被邵清技巧性地搶先了,她舉起酒杯道:“今晚算我和陳老師的,聚餐也好,踐行也好,我們不問前程,隻望今朝,來,先乾一杯!”

“噢,乾杯——”

“相逢是緣,乾杯!”

相碰的杯盞發出了美妙的聲音,叩響了在場的每顆心。

重新坐下後,陳老師小心囑咐著:“女生喝一點就好了,我給你們倒果汁。”

“謝謝陳老師!”趙顏和劉梓嘉異口同聲。

燒烤到齊後,茶桌上滿當當的,電視播放著探訪美食的紀錄片,同住過一個冬天的人此時和彼此分享著親密而快樂的時光。還會不會再見,再見時還會記得嗎?沒人問起,無人感慨——或許有這個問題在每個人心裡都浮現過那麼一兩秒,又或許其實各自都有了答案。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浮生若夢,聚散有時,如今陽春以煙景召喚,縱然是無前人之才情,不有對詩吟詠,但誰也不想浪費這一夜,並且什麼都不會成為他們序天倫樂事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