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煬走出陰暗的牢房,聽到裡麵響起鞭子抽打聲和淒厲的慘呼謾罵聲,臉上神色沉鬱了幾分。
他暗暗摩挲著套在食指上的碧玉扳指,走到當值的營房,從櫃子裡拎出一壇陳年佳釀,提著去了滄瀾宮。
傍晚的天色陰沉沉的,剛剛下過雨的青石板路潮濕積水,邊緣處遍生著青苔,一名淡金色華裙的美貌仙女緩緩從道路儘頭走過來,是舒棠公主,慕容舒。
柏煬垂下眼簾,腳步挪到石板路的右側邊緣,與慕容舒擦肩而過的時候,水窪裡濺起的積水打濕了他的玄黑色靴麵。
“柏煬神君。”慕容舒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
玄黑色靴子頓在積水之中,柏煬眼睫微顫,緩緩轉過身來,一雙靈犀目靜靜望著她,嘴角浮起輕淡的笑容。
“自從被公主拒絕之後,殿下便再未正眼看過我,見麵如不識。不知殿下突然喚我,可是有事?”
慕容舒神色有些尷尬,兩手暗暗攥緊,仰起下巴佯作漫不經心道:“聽說上神這邊遭了賊,你把那隻狐妖帶回去審問了。怎麼樣,有沒有問出什麼?”
柏煬笑了笑:“那狐狸嘴硬得很,什麼都不肯說。沒辦法,我隻好動用了窺靈之術。”
藏在袖子裡的指尖微微一顫,慕容舒不動聲色地哦了聲,似不經意地問:“都看到些什麼?那九靈月魄,可是她盜走的?”
柏煬搖了搖頭:“不是她,應該另有其人。”
“不是她?”慕容舒變了臉色,再無法偽裝淡定,“怎麼可能不是她?除了她還能是誰?”
柏煬神君靜靜看著她:“她的記憶我都看了一遍,的確非她所為。”
慕容舒瞬間閉上嘴,似是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臉色不禁有些發白。
她素來驕縱慣了,仗著有天帝寵愛,走到哪裡都頤指氣使的,這九重天很多人都不喜歡她。
慕容舒自己也知道,但是她並不在意,隨便那些人喜歡她還是討厭她,都不敢對她怎麼樣。
她唯一在意的隻有禛堯上神,也就在他麵前,她才會收斂自己,不想讓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麵。
慕容舒本以為那隻狐妖作死,竟敢去偷九靈月魄,這下不需她再動手,那狐妖死定了。
可是沒想到那九靈月魄竟然不是狐妖所偷,還被柏煬神君用窺靈之術看到了所有記憶。那她對狐妖做的那些事,豈不是全都被他知道了?
想到她拒絕柏煬神君時說的那些刻薄無情的話,想到她平日裡遇到他時視若不見的倨傲無禮……若是柏煬神君氣不過,將她的所做所為告訴禛堯上神,那清堯哥哥會怎麼想她?
仿佛被赤身裸.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慕容舒不敢再想下去,滿腔慍怒又生氣,氣恨她的秘密竟然被彆人知曉。
看著那張素來冷豔高傲的臉龐神色變幻,倉惶不定,柏煬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他的嘴角慢慢浮笑,問:“聽說帝君派公主去南溟督造水渠,不知殿下幾時啟程?”
不知道他突然問這些乾什麼,慕容舒語氣有些僵硬:“明日就走。”
柏煬抬起眼簾,定定看著她,輕聲道:“祝殿下一路順遂。”
他笑了笑,又道:“等殿下歸來,定不會再看到那礙眼的東西。”
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隻狐妖,慕容舒眼睫微顫,幽幽道:“神君這是什麼意思?”
那一雙琥珀色的靈犀目靜靜凝視著她,柏煬微牽嘴角,緩聲道:“雖然殿下拒絕了我,但我對你說過的話,永遠不會變。”
慕容舒眼底瞬間一片潮紅,她的下巴高高昂起,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飛快轉身,急步匆匆離去。
柏煬沒有回頭,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直至四下一片寂靜,再聽不到任何聲音,他掂了掂手中提的酒壺,信步向滄瀾宮走去。
蕭清堯剛從軍營回來不久,解掉盔甲,換上一身常服,正在案桌前忙碌著,一頭墨發披散在身後,月白的衣袍如山巔雪色,如清夜流霜,孤冷淡漠,不可近前。
柏煬站在殿外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抬手,敲了敲門。
狹長的鳳眸掃了他一眼,蕭清堯放下筆,淡淡道:“沒審問出結果?”
柏煬緩緩邁步走進去,輕袍緩帶,溫文爾雅:“讓你猜著了,還真不是她。”
蕭清堯目光沉了幾分。
不是狐狸,那就是他這滄瀾宮裡當真有奸細。
柏煬走到坐榻對麵坐下,笑眯眯道:“你猜那狐狸是為何想偷九靈月魄?”
蕭清堯撩起眼簾,沒說話。
柏煬也不再賣關子:“她在下界遇到的那頭小狼妖,患有狂犬症。她偷九靈月魄,是為了救她的小相好。”
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枚血紅色的留影珠,放到案桌上:“你要不要看一看?”
想起在藥神穀阻攔他帶走狐狸的那頭狼妖,蕭清堯眸色晦暗,冷淡道:“不必了。”
琥珀色的靈犀目微光閃動,柏煬笑了笑,又將那枚留影珠掃回袖中。
“那狐妖雖然沒偷到東西,但是依照律令,盜竊未遂要罰鞭刑五十。”他嘴角的笑容不變,語氣卻隱隱加重了幾分,“司非府的鞭子可不是那麼好挨的,平常壯漢都受不了,何況是一隻狐狸……我來便是知會一聲,若是那狐妖扛不住刑,還請上神彆怪罪。”
修長的指節微微撚動,蕭清堯眉關輕鎖,想那狐妖膽大包天,竟連九靈月魄都敢偷,被罰也是應該。
“神君該罰則罰,不必留情。”他淡聲道,“能活著是她僥幸,若是死了……就算了。”
柏煬深深看他一眼,笑著說了聲好。
“來喝酒。”他將提來的酒壇擺到桌上,隨手變出一套酒具,然後拍開泥封,斟滿兩隻酒樽,將其中一隻推到蕭清堯麵前,又問,“你這邊的奸細,有眉目了?”
蕭清堯抬起眼簾,眸色清冷道:“大概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