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禿頂的老頭坐在會議室兩側,左側空了一個位置,主位也空了出來。正常來說,這一家裡應該由年紀最大的來坐那個位置,但血緣最近的親生孩子隻剩卓寒晶一個,況且還是上一位指定的位置。這個主位卓寒晶坐得心驚膽戰的,但又不敢顯得他太羸弱,隻好硬著頭皮去。
他一坐好,坐在右手邊第一位的他的表舅就發話了:“咳,既然咱都到齊了,那就先說說這次臨時會議是想乾嘛的。”他站起來,理了理領帶和衣襟,“經過我們的一致決定,我們希望呢,能夠退出赫斯提亞教派——那位名叫薩卡莉的神的愚蠢教派。”
卓寒晶的心涼了半截,沒轉過頭,疲倦地轉動眼球瞥他。
“我們幾位合計商量過後,一致同意。現在聚在這裡,隻想告訴你,再問問你的意見。你要是也……”
“不可能。”卓寒晶托著腮幫子說,隨後,他深吸一口氣,沉下來,調子仍然是沉重的,“你先坐下來,沒有人希望你站著。”
那位站了一會兒,也勉強坐了下來。
“我跟各位說幾件事。”卓寒晶坐直了,“為什麼我們要加入赫斯提亞教派?請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一直在為赫斯提亞教派,為薩卡莉做事?我們起源於何處?好啊,你們忘了本。我們憑什麼作為異者家庭活下去,我們的血憑什麼還能流下去,我們憑什麼能在出版業混下去,我們憑什麼能繼承家業這麼久而不是三世、四世就毀滅,我們憑什麼能做到這個規模,我們憑什麼!”
風淩拍了拍他的桌前,卓寒晶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隨即,他繼續接上自己的話頭:“在我接手之前是誰做的代理,赫斯提亞教派為我們做了什麼,我們為他們做了什麼?平權、與凱撒教派的人抗衡難道不是他們一手包辦的嗎!你們的怨言來自哪裡?因為我作為一個小輩坐上這個位置是借助赫斯提亞教派教主是嗎!今天你們要平以前走過的路,那我就告訴你們,我還活著就絕對不可能!”說罷,他自嘲地笑起來,“我倒成為了那個守舊派的人。
風淩按住他,沉靜地提醒:“先給卓凡打電話,冷靜下來,發怒沒有用,首先要協商。”
他深呼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口袋裡找到手機,手指有些顫抖地打了電話。
林卓凡看著卓寒晶十一年未打的電話號碼,短暫地歎了口氣。她還記得十一年前某天的下午,八歲的卓寒晶用卓家大宅的座機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拖著長音節抽鼻涕的聲音:“姐,我爸走了。求求你了,回來一趟……”
“你爸走了?”林卓凡皺起眉頭,“你爸走了之後呢?我上次回去都是你3歲的時候了。”
“我……他們叫我辦完葬禮就和風淩去永青的叔叔家……我……”
“……”林卓凡沉默了一會兒,套了件外套就出門去,“你等我,叫他們也等我。”
風淩是彆人家的,來卓家也才兩年左右,混熟的也隻有本家的人,不好進去,等在門口站著。看見林卓凡來了,他就小跑著迎過去,小聲地跟她解釋情況:“卓凡姐,他們都在祠堂那邊,我帶你去,正吵著呢……”
“你什麼意思?”表叔當場破口大罵,整個會議室都回蕩著他的聲音,“你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孩你懂個什麼?又叫林卓凡?她能定什麼事,就憑她以前帶著卓家走過一段時間?”
“咳咳。”林卓凡敲了敲門邊,回頭叫言帝江彆進來,雖然是直接讓言帝江帶她過來的,卻怕回去的路上的瓢潑大雨,帶上了一把長柄的黑雨傘,像是來奔喪的,“你們要上天?退出教派?”
“你看,我也不想撕你們的臉麵,但你看看你說的是什麼事?”林卓凡繼續說,越說越沒有表情,越說越冷漠,她斜著眼睛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仔仔細細。這雨下得太大了,風太冷了,她打起抖來:“抱歉,赫斯提亞教派欠卓家的,往後二十代都還不清。先散會吧。”
等人都快走光了、言帝江也不動聲色地走了之後,林卓凡才歎了口氣,又走進了會議室內。卓寒晶站在主位旁邊,他後麵站著風淩。他們兩人抬起頭,卓寒晶不敢看她,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林卓凡不解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直認為讓我來做事是一件很……違背你良心的事情呢?或者說,你為什麼心甘情願地做我的‘棋子’呢?”
“棋子嗎?我不覺得。”
“那是你太愚昧了。”林卓凡嚴肅地打斷他,“這可不是自我感動或者情感問題,這是站邊,你跟著薩卡莉走,那就意味著跟隨因瓦的裘力斯教派會和你對著乾。不懂嗎?這是兩方勢力的相互試探,你跟他們對著乾,未來他們就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戰爭就要開始了,縱使千防萬防,也隻能和平九十年,這就是人。”
“你帶我長大。”卓寒晶固執地強調。
風淩默不作聲地看了林卓凡一眼,像是在祈求她住口。她又歎了口氣,回頭走出會議室。到了宅子的玄關時,她早早開了傘,撐起一把黑得發亮的陳舊雨傘。
十一年前,九歲的女孩撐起一把同樣的傘。那把傘太小了,隻夠一個人撐,於是她的肩膀有一半漏在外麵,被雨打濕,那個八歲的男孩沒有牽她的手,瑟縮在雨傘下,在雨聲和車聲中一言不發。女孩在雜亂的噪聲中,用他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說:“叫我姐就好。”
十一年之後,他還是看著她,因為一個愚昧而單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