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春和張了張嘴,那張空白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愣怔的表情。
她沉默的站著沒有回答,司機大叔也沒有催促,一人一車都安靜的停在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春和終於發出了聲音。
“回家吧。”她說。
因為她本來就是要回家的啊。
如今的東京夜晚遠比以往要安靜得多,但就普通人看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司機大叔邊開著車邊將廣播調到午夜電台,輕柔舒緩的輕音樂飄蕩在車廂內。
春和將頭輕輕的靠在車窗上,窗外急速劃過的霓虹在放空的視野裡形成一片斑駁的光影,她雙手環前緊緊的抱著黑色的背包,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全部。
半個小時後,在這個浮光的暮夜裡,春和終於回到那個最初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此刻時鐘的秒針剛好轉過8點,不同於東京的沉寂,橫濱依舊是一派熱鬨非凡的景象。春和走上四樓,隔壁鄰居家的門縫還透出微光,沒有聲張,她動作輕柔的將指紋鎖解開然後進屋關門。
屋內一片昏暗,隻有朦朧的月色撒進室內。春和站在熟悉的地方,看著熟悉的家具擺件,那顆悸動不安的心似乎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她默默的看著,然後抱著那個黑色背包,從入戶到客廳再到廚房,安靜的走在這個已經走過成百上千次的地方,就這樣循環往複的走了六遍,最後才將背包放在桌上,走向了那間被緊緊關閉的屬於她的房間。
房間依舊乾淨整潔,春和打開燈坐在書桌前,從抽屜拿出了一本筆記本和一隻水筆,沒有任何思考的必要,她揮筆在空白的紙上開始書寫起來。
停歇的大腦在此刻瘋狂運轉,春和麵無表情的揮動著筆,將第一周目到現在的第五周目,從事件的起因,經過和結果,各項細節全部都記錄在紙上。
這是她整整耗費了五個周目才獲得的情報,是她經曆了四次死亡,親手為父母送葬後,才得到的如此來之不易的信息。
她不相信都到這樣了還會失敗。
她不相信。
一滴晶瑩的水珠突然掉落在布滿筆記的紙麵,濺起了細小的水花。
不過幾秒液體就逐漸滲透進紙內,將墨色的字跡暈染出斑駁的紋路。
春和愣了愣,立刻用衣袖去擦拭這片水跡,但掉落的水珠越來越多,像是突然在這片紙麵上下起了暴雨,連擦拭的衣袖都被漸漸浸透染濕。
好端端的室內怎麼會下雨呢?
春和抬起頭看向房頂,白灼燈在眼前晃出交疊的光暈,她眨著眼睛,忽然,臉頰處感覺到有一股濕意劃過,然後慢慢隱沒在發絲中激起一陣寒顫。
她下意識的抬起手去擦拭,卻發現怎麼也擦不完,不斷有液體從眼睛裡滲出,劃過鼻梁經過唇瓣,然後從口中嘗到了一片帶著苦澀的鹹味。
眼淚?
春和雙手掩麵,直到這一刻,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哭了。
一股無力的絞痛感頓時蔓延至全身,她伸手緊緊按著心臟痛苦的彎腰下。
然後意識到,那份被壓抑了許久的痛苦最終還是降臨在了身上。
洶湧的淚意再也無法克製,在這個如此寂靜的夜晚,她終於無聲的,歇斯底裡的痛哭了起來。
所有的不甘,怨恨和費解好像在此刻才得到了宣泄。
她終於可以放縱自己喊出那句自五條悟被封印後就壓抑在心底的話。
難道是我還不夠努力嗎?
她無聲的問著,對著這個空蕩的房間,聲淚俱下的質問著。
即使她知道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她也想要問出口。因為實在是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如果不能徹底發泄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重新來過的勇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窗外的景色從黑到白再到黑,手機鈴聲也響起了無數次,但春和並不想管,她放任著自己,就這麼彎著腰蜷縮著四肢,試圖在淚水流淌的地方找到一個能夠容身的位置。
然後直到眼睛再也無法流出淚水,胃部發出糜爛的悲鳴,她才在晨昏的光暈中爬了起來。
身體已經處於即將脫水的邊緣,春和靠著牆,拖著四肢慢慢爬到了廚房,從冰箱和櫥櫃裡翻倒出了水果和麵包,立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等到胃部再也撐不下任何食物,春和才停止了進食,她走進房間拿出了換洗的衣物然後到浴室開始洗漱。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衝下,春和閉著眼,此前混沌的大腦已經逐漸變得清醒。
在經過這場歇斯底裡的發泄後,她才察覺原來自己在潛意識裡一直有在隱隱的埋怨著五條悟的。
埋怨他為什麼知道了一切還會被封印,埋怨他為什麼不能小心點,要是能多注意下那後續的一切就根本不會發生了。
而這些埋怨的前提或許是,在春和心裡五條悟實在是太強了,不管是她自己的認知還是從彆人那裡得到的訊息來說,五條悟都強的跟救世主一樣,沒有弱點。
所以在得知他被封印後,她才會產生這種情緒。
可回過頭來仔細想想,五條悟就應該承擔他們自顧自的期望嗎?他就必須要接受這個英雄的虛名嗎?
不儘然吧?
沒有人生來就應該被架在救世主這個位置上的。
這麼想著,心頭壓抑的情緒好像隨著水流一起逐漸消散。
春和已經不再糾結於為什麼五條悟在知道一切的前提下還會被封印。
因為她明白,說到底五條悟也是人,即使他在強大,他始終是一個有情緒有自我的人,是人就會有弱點。
自說自話的把人放在神的標準上去要求,然後把一切期望、責任、負擔都施加到他身上,會有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春和覺得以前的自己實在是太過傲慢和無恥了。
改變一個環境,規則,甚至是世界,這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眾人拾柴火焰高。
她不能自己高高掛起,然後安然的享受彆人的付出。
而且從那個反派的口中也知道了,他封印五條悟的計劃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策劃好的,所以,輸給他也不算丟人,畢竟雙方掌握的信息差實在是太多了。
下定了某種決心,春和呼出一口氣,關掉了噴頭將自己擦拭乾淨,換上新衣服走出了浴室進入房間,在裡麵翻箱倒櫃。
10分鐘後,她帶著一個全新的雙肩包和充滿格的手機,在晨光中走到了客廳。
初晨的客廳內還有些昏暗,朝陽的餘輝透過窗沿斜斜的灑在地麵,一切都靜悄悄的,那個裝著骨灰盒的黑色背包還放在桌上。
春和靜靜的看著,似乎隻要她眨一眨眼睛,就能再次看見父母的身影,聽到他們的聲音,聞到熟悉的飯菜香。
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下,她抿著顫抖的唇瓣,半晌,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彎下腰深深的鞠了個躬。
再見了,爸爸媽媽,你們的女兒要去做英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