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注意到,身後幾米的樹邊坐著一個男人,印象裡,這個男人是一個多月前來的,隻會在冉生堂開飯期間下來端菜時和周圍人有短暫的交流。其餘時間,就如影子一般。
以初中女生的視角來看,還是挺有吸引力的影子,此時這個影子正坐在畫板麵前端著一支筆,這真是一個獨特的人啊,光是一個人影,就能把看客拉入他的世界。
瑤瑤小心從背後繞過去靠近秦皈,卻被眼前的畫震住了,這幅畫,是彩色的,一個少年協調而富有美感的身體在紙上跳舞,及其協調,及其生動,及其……漂亮?水筆正停留在發梢上,黑色的顏料一路流淌下去,流淌到了少年的臉上,有種撕裂的美感。
“啊!你的畫!”
一句驚呼把秦皈拉回了現實,眼前的畫已經被染上了沒有規律的黑色。
“畫得真好,你是畫家嗎?”
秦皈沒過多解釋,點頭以作回應。把紙撤下,畫板上又露出了潔白的紙張。
音樂停了,艾冉生躺在了地板上,調整著淩亂的呼吸。
距離上次雷雨天,過了半個月。
和秦皈依舊交流很少,又是一周沒見這人,不知道他還活著沒。
下一刻,眼前蹲下一人,艾冉生盯著放大的臉孔,一時目光不知該往哪放,最終在對方的眼瞳裡看到了無所適從的自己。
對視了半晌,艾冉生歪過頭,冰冷的木質地板貼在了側臉,讓他稍微降了降溫。
艾冉生開口問道,
“你來這乾什麼啊,看我練舞?來晚了啊!”
“來通知一聲,今天姓艾的舞蹈家要負責做晚飯。”
艾冉生眼前一黑,伸手一摸,順下來夾著厚厚一遝紙的食譜板。
秦皈剛準備起身,忽然,艾冉生如同輕念了一句魔咒,這是惡魔的誘惑,
“你低頭,就一下。”
秦皈並沒有低頭,但是毫不影響艾冉生攬過秦皈脖子,一使力,兩人的直線距離原始化了。
然後,秦皈的耳廓兩側被一雙微微汗漬的手給撩撥住了。
潔白而修長的手指,連關節間都浸著少年獨有的青澀感,一路向上,輕攆過秦皈額頭前的幾根碎發,指尖從發梢撫弄到發間。
頭發連同發根被翻亂了,亂得一塌糊塗。
世界在這一秒間唯心地靜止了,又運轉起來。
剛還粘稠的氣氛被秦皈起身拉遠的距離徹底扯開,溢出短暫的尷尬。
艾冉生的眼睛越過秦皈四處打量,心裡早就啊啊啊啊幾輪了,解釋形同虛設,
“謝謝你把這個送過來,這是獎勵。”
艾冉生總不可能說一見到秦皈離他那麼近,不知道是艾晴生日那天,秦皈頗寂寥的神情讓他如此想擁抱,還是早晨秦皈掛著露水的發梢讓他念念不忘,或是打雷的夜晚秦皈看書的畫麵讓他忍不住觸碰,他一時起意,衝動之下做了剛才的舉動。
“警告,彆亂給獎勵。”
“誰亂給了,我看你挺開心的啊,怎麼算亂給獎勵了?”
“反客為主可不行,艾小狗。”
夾雜著複雜的情感,艾冉生一邊翻看今日菜單,一邊委屈中夾著陰陽怪氣,
“可彆叫我小狗,我不配,每天都遇不見你,我還以為……”
說到這,艾冉生停住了,秦皈接話道,
“以為什麼?”
“以為你旅遊結束了。”
“沒有,因為我隻有這一套衣服。”
艾冉生的目光瞥了一眼秦皈穿著的白色襯衣,
“哦~這和那有關係嗎?”
反問之際,艾冉生坐起,臀部貼在地板上,小腳與腳掌並在大腿外側,手撐在地板上,汗滴染濕了睫毛之際,艾冉生一抬眼,滑落的汗滴模糊了他的視線,襯得一雙純黑色的眼睛愈加水靈。偏偏是這樣一雙眼睛,牢牢鎖定著秦皈。
眼裡一片純色,卻被汗水浸臟了。
秦皈沒回話,
秦皈離開了。
艾冉生呆坐許久,好像今天秦皈比往常沉默耶,手指間還殘留著秦皈發梢的觸感。
艾冉生抬手用小橡筋把淩亂的頭發重新紮了紮,心道,秦皈的頭發和他的完全不一樣,有些硬朗,好想再摸一萬次啊,可能一萬次都不夠。
殊不知,方才毅然決然離開的男人,在出練舞室後,停了下來,看似在整理頭發,卻越理越亂。
兩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打火機開蓋關蓋,一氣嗬成,一根煙被點燃了。
影響人的快樂激素有四種,多巴胺使人產生愉悅,催產素使人享受親密,血清素使人穩定情緒,內啡肽使人善待壓力。
過去一年,他無論勉強自己運動多久,聽多少首歌,吃多少巧克力,身體裡似乎如長了一個黑洞,他的愉悅感,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每分每秒消逝在黑洞裡,一刻不停。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倒計時越來越倉促,仿佛在催命。
已經一年了,他的小說沒有絲毫進展,他甚至開始懷疑,以前那些驚豔之作是不是自己所寫。
枯燥無味的字敲打出來又刪去,就如深夜裡他拿起小刀抵在手腕脈搏上留下刀痕又放下。
反反複複,反反複複。
不想寫作,不想見人,不想運動,不想吃飯,不想下床。
想乾什麼?想睡覺,最好一覺不醒。
毫無意義,除了身體裡的黑洞,毫無意義。
醫生開的藥,一點也不苦,不苦有什麼用,戒了。
好煩,好煩……
脈搏的跳動,時時存在;
生命的律動,若有若無。
冉生堂……冉生,緩緩生長,除了死亡,什麼配這兩個字,去看看也不錯。
生日過得這麼熱鬨?無聊,從這裡跳下去,就不無聊了。
艾冉生,又是他。
自來熟也得有個度,你了解我?
為什麼要用這麼溫柔熾熱的眼神看著我?
為什麼要匆忙跳江,為了救我?
為什麼要給我過30歲生日?
為什麼要敲開我的房門,給我說一起活著?
為什麼我自己都感受不到的孤獨被你輕易說出了口?
為什麼我需要你陪著?
為什麼總是在確認我還活著?
為什麼要靠近一個黑洞。
隨著無數個為什麼,秦皈忘記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重新開啟了取名叫吃藥的定期鬨鐘。
有苦味了,也許有用。
一閉上眼,就會陷入黑洞,沒有聲音,沒有光線,但是,現在是什麼聲音?
“你好,我叫艾冉生。”
“30歲的生日是從頭來過。”
“隻是我覺得你需要人陪著。”
“一起活著,不行?”
“就是想讓你好好活著。”
每天睜眼,第一句話是,再堅持一下。
才過一個多月,感覺堅持了一輩子之久。
今天,他預感自己對著艾冉生,下一句會問:
“你知道你這樣坐在我麵前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此時的你毫不拒絕被靠近、被觸碰、被撫摸、然後,被徹底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