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醫院很是寂靜,走廊裡偶爾傳來咳嗽聲,孕育著死亡,也孕育著希望。
艾冉生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深夜接到護士的電話了,幾次都是因為男人在喊兒子,喊了無數遍都睡不著,惹得病房裡其他病人抱怨連連,護士隻能聯係艾冉生過來安撫。
艾冉生推開病房門,隔壁床的大嬸翻了個身起來,在黑暗裡瞪了他一眼,然後捂著耳朵又躺下了。艾冉生走到窗邊,看不清床上的人,隻聽得到床上男人嗚咽的哭聲,夾雜著細碎的呼喚,不開燈,艾冉生也能感受到男人從乾癟的嘴裡費力擠出這幾個字的艱辛。
“兒子……兒子……”
隻有在這個時候,艾冉生才能感受到男人確實是他的父親。
在艾晴去世後的不久,這個男人找上了他,那時候男人還沒有這麼瘦。男人舉著一張合照,盯著他,合照上艾晴笑得明媚如陽光,眼前的男人眼裡卻是烏雲密布,
男人說,
“我是你爸。”
男人說,
“我走投無路了,我要死了。”
他不想承認,眼前這個男人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也不想承認,是這麼一個平庸無能的男人,丟下他和他媽,缺席了他的前半生,讓艾晴受儘非議。
可是,他得承認,因為現在隻有一個和他有關係的人還在他麵前活著。
他得承認,這樣才能給自己找點事忙。
艾冉生握住了枯瘦男人的手,如之前幾次一樣,輕聲道,
“我在這,快睡,快睡。”
男人睡著了,艾冉生看著男人眉間的皺褶鬆展開了,抽回了手。
見男人睡得安穩,艾冉生盯了許久,他照顧這個男人的頭半個月,也想直接掉頭離開,不管這些事了,但是那天,男人哭著喊兒子,他也就留下來了,算了,他也隻有這一個親人了,抱著這樣的念頭,就稀裡糊塗到了現在,退學是稀裡糊塗退的,送外賣也是稀裡糊塗開始送的,他不敢往回想,怕一想清楚,一切都不正常了。
艾冉生出醫院門時,已經淩晨3點了。他每次在這個時間點從醫院出來,都會很不開心。
剛出醫院門,被一個寂寥的身影給吸引了,男人背對著他,正靠在冰冷的欄杆,一縷煙升起,艾冉生似乎聞到了煙草味。
秦皈身上總有一種自帶的香味,再帶著一點煙草味。
在秦皈離開後很久,艾冉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這個人了,直到有一次去參觀沐小理的新家,站在沐小理新購置的檀木櫃麵前時,終於回味過來秦皈身上的味道是檀木香。從沐小理家出去當天晚上,他跟瘋了一樣,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了好多包不同品牌的香煙,一根根點燃,聞到後來,味道混在一起,鼻子也麻木了,也找不回記憶裡的煙味。
艾冉生看著那個背影,往背影的方向走了幾步,還是停下來了,半刻,正要轉身,男人說話了,
“艾冉生,過來。”
艾冉生還是過去了,剛過去,秦皈就滅掉了手裡的煙,然後偏頭盯著他,艾冉生彆過臉,鼻翼瞬間酸了,記憶裡的味道,秦皈正好好的站在他麵前,是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秦皈先打破了沉默,
“你要回家嗎?”
“嗯。”
其實艾冉生打算隨便找個24小時便利店躺到天亮。
“我想抱你,可以嗎?”
艾冉生還沒回答,就被攬入了一個懷裡,僵直了身體,沒動。
秦皈沒說話,低頭蹭著懷裡人的脖頸。
他想把這個人帶回家,把所有連同他本身,都給艾冉生。
艾冉生感受到秦皈今天情緒不對,
“你怎麼了?”
“沒什麼,要不要去我車裡躺一會兒。”
艾冉生禁不住誘惑,心裡給自己找好了借口,今天秦皈情緒不好,以防萬一,他還是跟著去最好。
此時艾冉生正靠在副駕駛座上。
秦皈幫他把座椅往後調了調,關上門去買東西了。
秦皈的車安裝有淡淡的熏香,所以艾冉生並不排斥這輛車的味道。艾冉生端詳著四周,最終實現定格在眼前禁閉的儲物盒,儲物盒露出一個已經抽絲的粉紅色邊角,上麵還有燒焦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