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次見到秦皈後,艾冉生的生活又歸於平靜,沒有一絲起伏,和最近的天氣一般悶熱無趣。
一周後的某天,天氣依舊酷熱,艾冉生沒去送外賣,起因是艾冉生在上午騎著剛升起的太陽送第一單時,被一輛闖紅燈的大奔給撞翻了。
艾冉生可能會永遠記得,自己倒下去後,炎熱的夏季裡起了一陣難得的風,灑出來的湯汁被卷了過來,是酸菜味的,熏得他在地上反胃乾嘔,比大巴車暈車還難受。
更糟糕的是,他曾斥巨資買的電瓶車,嗡嗡兩聲,再也燃不起火。
一切糟透了。
給客人打了電話,給商家打了電話,然後貼了個創口貼在胳膊肘上,推著電瓶車去往電瓶車的醫院——修車店後,被通知明天中午來提車。
艾冉生坐在公園長椅上,記憶堵在了一塊,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一個問題擺在他的麵前——沒了車,該去哪裡呢?艾冉生不敢想,如果說他的人生是一口井,這個問題就是堵在下水道端口上錯綜複雜的一團水草,獨自阻擋著底下截止目前積攢了三年的汙垢,一旦被疏通了,黑水就會如同他在十字路口處倒下時那股酸菜味,乘著夏季無孔不入的熱浪,將他吞噬殆儘。
今年艾冉生已經24歲了,沒有大學畢業證,隻有高中文憑;沒有家人,隻有一個近乎植物人的父親;沒有積蓄,隻有銀行信用卡賬單。他不敢想跳舞的事,更不敢想男人去世後的事,男人努力掙紮維持住的呼吸,也是他吊在嗓子眼的最後一口氣。
艾冉生隨著耳機的音樂打了一會兒拍子,然後,一陣默認鈴聲打斷了節奏,
“你好,請問是艾先生嗎?我是××乾洗店的,你的衣服洗好了,方便過來取一下嗎?”
乾洗店在出租房樓下。
艾冉生以此為借口,沒去醫院送飯,第一次這麼早趕回出租屋,一般這時,田酒都該在房間補覺,但這幾天田酒請假,背著貝斯跟著樂隊去參加一個夏季音樂節活動了。
艾冉生猶豫再三,還是給秦皈打了個電話,剛打過去,秦皈就接了,秦皈第一句是,
“你好。”
艾冉生咽了咽唾沫,想回句你好,卻像失了聲。
艾冉生掛了電話,摸了摸自己加速跳動的心臟。
他想起,一周前自己背對著秦皈哭,秦皈哄著他睡覺,過於溫柔。溫柔到他現在心情如此低落之時,聽到秦皈的聲音就想哭,他好像很久沒有在一個人麵前哭了,也很久沒有被安慰了,這種感覺會上癮,而他不能讓自己上癮。
過去幾年,他幻想過無數次秦皈在身邊陪著他,陪他安置好艾晴的墳,陪他從舞台摔到台下,陪他走在這段沒有光探進來的無儘之路,他想象著自己躺在床上時,一翻身就能看到秦皈,秦皈在他的幻想裡,陪他度過漫無目的的一生。但這一切都是他的事,如果秦皈從幻想裡走了出來,伸出手意圖想讓他美夢成真,艾冉生想,那我會砍斷自己雙手,不給自己一點伸出手的機會。
可是……艾冉生看著沙發上的西裝,回想著秦皈給自己理西裝的畫麵,咽了咽唾沫,又摸了摸順滑的布料,要不,再穿一次吧,以後就沒機會了。
艾冉生脫下皺巴巴的衣服,褪去已經脫色的褲子,洗了個澡,確保身上無異味後,小心翼翼穿上襯衣和西褲,然後對著客廳的等身鏡套上外套,可能是第一次穿時過於緊張,艾冉生再次穿上才注意到,這套西裝的綢緞是如此的柔和,黑色的綢緞領子是如此的莊重,不像是見家長的服裝,更像是……結婚西服。
艾冉生最終在打領帶這一步上卡住了,怎麼打也打不出那天的半溫莎結,領帶鬆鬆散散地搭在頸口處。
門鈴響了,且頻率越來越急促,這個點,隻可能是田酒回來取東西。
艾冉生打開了門,正要欲蓋彌彰解釋一番,解釋堵在了嗓子眼,然後憋紅了整個臉頰。此時,秦皈正抵在門口,第一反應是詫異揚了揚眉,然後艾冉生就從秦皈眼裡讀取到一絲光亮。
“我……我就試試衣服洗壞了沒。”
秦皈點了點頭,些許是趕過來的,聲音有點嘶啞,放低了一個度,
“那壞了沒?”
艾冉生支吾了兩聲,正要關門,門被按住了。兩人目光相撞的一瞬間,艾冉生鬆開了門,彆過臉,輕聲道,
“關門,我換下來還你。”
秦皈鬆開了手,但是並沒有關上門,反而問道,
“這件衣服賣給你,你要不要?”
“不要。”
艾冉生心底加了一句,我也買不起。
“它很適合你。”
秦皈如果做推銷員,現在一定成為世界首富了。
艾冉生退後一步,摸著門,隨時準備關門,
“彆開玩笑。”
秦皈抵在門口,繼續道,
“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我平時用不了這麼高檔的禮服。”
秦皈前進了一步,拉近了距離,手指搭在了艾冉生西裝駁頭上的綢緞處,道,
“這位先生。”
這個帶著疏離的稱呼,卻在秦皈口中頗有挑逗的意味,喊得艾冉生腿差點一軟立不住了,更彆提關門了。
秦皈的聲音不近不遠,隔靴搔癢,
“綢緞取下來後,平時也可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