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盛觀南算是和徐開慈吵了一架,但認真算下來又不像是真的吵架,隻是兩個人都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那個包廂裡接著把酒言歡。
盛觀南進到包廂裡勾了勾手指,先前和他一起對唱的那個小男孩便自告奮勇地說送他回家,兩個人沒管彆人的挽留,手勾著手就打算離開。
路過徐開慈身邊的時候徐開慈一雙長腿岔著,一點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小男孩眨巴著一雙杏眼怯生生地看著徐開慈,糾結了一會張嘴對徐開慈說:“哥你能讓我們一點兒嗎?你這樣盛哥不好過去……”
徐開慈被盛觀南先前無所謂的氣得夠嗆,進到包廂後一口氣灌了一大口冰酒才讓自己的大腦冷靜下來。
他雙手抱臂仰著頭盯著盛觀南看了好幾分鐘,發現這人明明聽到知道正確的方位,頭卻偏朝另一邊,明顯就是故意的。
幼稚,真幼稚!
徐開慈微微笑了笑,聲音懶得要死,:“行,讓你們,預祝今晚愉快哦。”
笑是笑了,就是這副笑容還不如不笑,話語裡也充滿了譏誚。
小男孩的耳朵一下就燒了起來,拉著盛觀南逃一樣離開了包廂。因為他走得太快,盛觀南好幾次跟不上,兩個人走得跌跌撞撞。
KTV離盛觀南的公寓不遠,不需要打車直接走回去就行。
大概是先前被徐開慈毀了好興致,這一路上盛觀南話都很少,大多數就是沉著臉豎著耳朵聽著路兩旁的動靜。不知道是太專心還是心裡在想事情,好幾次他都忘了旁邊還跟著個小孩,連小孩和他說話他都沒聽到。
一直到小孩捏了一把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什麼?我視力不好沒聽到。”
小男孩禁不住逗,聽到盛觀南玩笑似的話笑了起來,他又捏了一下盛觀南的手,還微微使了點兒勁好讓盛觀南偏過頭來麵向自己。
“盛哥,你是不是和徐哥吵架了?”小孩眼睛亮亮的,正打算安慰安慰盛觀南,借著這個機會關係更進一步。
盛觀南原本稍霽的麵色又沉了下去,甚至還微微皺起眉頭,小孩沒盛觀南這副模樣嚇到,急忙開口打算圓過去,“應該是我看錯了,你和徐哥脾氣都好,不會吵架的。”
盛觀南偏過頭挑了挑嘴角,轉過頭來又轉換成溫和的樣子,“嗯,沒吵架,彆瞎想。”
同時他還在心底估算了下時間,很自然地把手從小男孩手中抽了出來,“應該到我小區門口了,你回去吧,今晚謝謝你了。”
對方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好一會,看著盛觀南姣好的麵龐終於鼓起勇氣對盛觀南說:“嗯……明天周六,盛哥不請我上去玩會嗎?”
盛觀南本來都打算要走了,從小區門口的到單元樓的這點距離就算沒有盲杖握在手裡他也能安全走回去,聽到小孩的請求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原本是該有這個打算的,但今晚這些興致都被攪散,先前還喝了不知道怎麼調的酒,這會眼眶裡癢得不行,上到樓上也沒法做什麼。
他轉過身抬手捏住小孩的下巴,小孩下巴肉肉的,摸著還怪舒服。
盛觀南像摸小狗那樣,修長的手指在小孩的下巴和喉結之間撓了兩下,“周末不也得回宿舍麼?下次吧,下次再帶你一起玩。”
小孩被盛觀南親昵的舉動弄得渾身癢癢,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小步,羞赧地小聲答好。
走之前又鼓起勇氣抬頭親了下盛觀南的下巴,乖巧地說:“盛哥彆生氣,如果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盛觀南沒什麼抵觸情緒,反而還揉了揉小孩的頭發,貼著小孩的頭叮囑他路上小心。
小區門口的保安遠遠就看到盛觀南走過來,這位才搬來不久的新業主的情況幾乎整個值班室的都知道。還沒等盛觀南開口就先一步打開了小區大門門禁,熟絡地問盛觀南要不要幫忙送他進單元樓。
盛觀南禮貌地拒絕了保安,一個人伸手摸著沿路的灌木叢小聲數著步數慢慢走了進去。
眼眶比先前還要癢很多,甚至已經開始刺痛。
他的手碰過花,現下不確定物業有沒有在灌木叢上噴淋過除蟲劑,現在連揉都不敢抬起手來揉,隻能閉起眼睛企圖擠出幾滴眼淚來緩解一下這種刺痛的感覺。
因為注意力都被這陣越來越明顯的刺痛吸引,原本嘴底下數得挺好的步數在不知不覺中數得亂七八糟。
等盛觀南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忘了到底走了多少步,隻能轉過身沿著花壇重新走到小區門口打算重新走一遍。
原本已經坐回值班室的保安看到盛觀南又折了回來,他好奇地從窗子口伸出頭打算看看盛觀南是不是又要出門,沒想到看到盛觀南雙目緊閉眼淚還流得滿臉都是,嚇得他趕忙走出保安室迎到盛觀南麵前問他怎麼了。
盛觀南這個人有些時候又莫名其妙的死倔,原本可以提出讓保安將他送進單元樓的,這樣也是最快最方便的辦法。
但這會他又莫名的倔強,說了好幾遍自己沒事。看著盛觀南臉色差得要死,態度又堅決,保安也不好再多管閒事,隻讓盛觀南自己小心。
因為折回去這一趟,盛觀南回家的時間又多耗費了一會,等到家以後他眼睛已經疼得不行。
顧不上什麼平穩的步伐,反正這間家也就他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衝進衛生間擠了一團洗手液打開水龍頭先洗手,等手洗乾淨了想也不想手還在滴水就抬手將一雙義眼取了下來。
都不用盛觀南有視力,光靠想象的他都能知道現在自己的眼睛肯定又紅又腫。
先前他喝的不少,來的路上算是有一點點醉了的,這會已經完全酒醒。隻是因為疼痛還是沒辦法站得很穩,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被身後的置物架絆了一下。
他手裡還捧著自己的一對義眼,怕失手將義眼失手摔了出去,隻能下意識拉著置物架同置物架一起摔倒在地,霎時置物架上的東西叮叮咣咣全都掉在地上。
“媽的……”
盛觀南摔跤的時候拉著置物架緩衝了一下並沒有摔傷,隻是突如其來一連串的事情讓他覺得好累。
他靜靜坐在地上遲遲未起身,也沒管腳邊的那些瓶瓶罐罐。就一隻手攥著兩隻義眼,一隻手緊緊地捂著眼睛靠在牆邊坐著。
先前洗手的時候太過匆忙,水開得特彆大濺得他滿身都是水,乾洗店熨得平整的襯衣現在已經狼狽得不像樣。
不知道是取下義眼的作用還是盛觀南這麼緊緊地壓著眼睛的作用,總之過了一會盛觀南覺得好過了很多。
盛觀南慢慢將手放了下來,兩條長腿舒展開來泄了氣一般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眼睛半闔著自己勸自己一般吸氣呼氣,過了好一會又恢複往日的平靜。
無論是眼部的難受還是心情幾近崩壞,這些對盛觀南來說並不少見。
不過也不算什麼大事。十多年了,該習慣的早就習慣了。
他體內好像比彆人多一套獨有的自愈係統,隻需要自己多呆一會就能好過來。大不了再睡上一覺,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是那個自信的盛觀南。
等情緒恢複後他單手撐著牆壁站了起來,將義眼放到浸泡液裡認真洗乾淨,後又慢吞吞蹲下將置物架扶起來。那些瓶瓶罐罐摔出去的時候撒了一地,盛觀南隻能半跪在地上摸索著將他們一個一個撿起來,再按照平時的使用習慣將他們依次放好。
原本要洗個澡再去睡覺的,但盛觀南覺得自己好累。
也怕碰了水以後眼睛更加不舒服,隻擰了塊毛巾隨便擦了一把就慢慢走出了衛生間。
寂靜的夜裡一盞燈都沒開,以旁人的視角看過去會有一種詭異的安靜。
盛觀南沒有開燈的習慣,白天黑夜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彆,不需要做這種沒用的事情,因此他這間公寓幾乎都是黑燈瞎火的。
走出衛生間靠近飯廳的時候盛觀南的腿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他彎下腰將手探了出去,摸索到一把伸出來一半的餐椅。先前進家的時候太匆忙,估計是那會將餐椅帶出來的。
他在暗處細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談什麼生活方式,不過是日複一日不容出錯不容打亂的生活罷了。
他不喜歡這樣,卻又不得不這樣。
因為沒洗澡他自己也嫌棄自己,隻進了房間在桌上摸來一隻消炎藥膏擠進眼眶裡又走了出來,今晚隻能在沙發上湊合一晚。但願明早眼睛不要再那麼疼,要是還是那麼疼,就隻能腆著臉打電話給徐開慈,讓他陪著去一趟醫院。
明明都還在賭氣,卻隻能找他幫幫忙的感覺差勁得要死。但也隻能找他,畢竟盛觀南還沒心大到能把自己眼睛真實的模樣展示給那些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看。
再怎麼自信,心裡也得有分寸。
盛觀南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好一會,怎麼都睡不著。
眼睛還有些刺痛感,更重要的是心裡亂糟糟的,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不知道怎麼的,盛觀南就是睡不著,腦子裡根幻燈片似的。一會是徐開慈站在KTV過道裡那些話,過了一會又變成了寧望脆生生地叫他名字。
寧望……
也不知道這小孩今天跑什麼,前一秒鐘還好好的……
想到寧望,盛觀南印象最深的還是他那雙手,小小的,涼涼的。被寧望牽著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他的掌心很軟,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他手腕的腕骨上還有一顆凸起的痣,像一點盲文的符號一般。
盛觀南側躺著,手摸到沙發靠背上的一個紐扣,他心裡煩悶,沒留神地摳著那顆紐扣。
想起這兩次見麵,寧望總會有些慌張,每次說話都像隻受驚的小兔子。盛觀南笑了笑,在暗夜中閉上眼睛慢慢回憶、想象著寧望在自己跟前的樣子。
害羞,局促,慌張,有些時候還會跺跺腳。
蠻可愛的小騙子。
過了一會,他又睜開眼睛,隻不過因為沒有義眼的支撐,他的眼皮耷拉著,像半闔著一樣。
反正也睡不著,他翻身坐了起來。又走回房間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下,打開一個特殊的筆記本。
他有寫日記的習慣,也不算日記,沒那麼多閒工夫也沒那麼多驚心動魄難以忘懷的事情值得記錄下來。
隻不過日子如溪流奔湧向前,總有那麼幾件事,值得他付以寥寥幾筆。
算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寫字了,從高考結束後就極少會用盲文的方式正兒八經寫點什麼。這會握著點字筆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想了好半天,終於在本子上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