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死了。”(2 / 2)

湊合活 三碗過崗 6685 字 9個月前

嚴律權當胡旭傑在放屁,不搭他腔,隻問麻杆:“你說帶他來祭拜,薛國祥兩口子就是在這兒找到的?”

“嗯,一個地方撈上來的,”麻杆點頭,“有路過的發現江上有倆河漂子,撈上來之後官方那邊兒通知我們來認屍,我們才算找到他倆屍體。”

胡旭傑就算再跟仙門不對付,這會兒聞言也不由歎口氣:“命,真就是命。好容易把個傻子拉扯大了,兩口子又沒了,你說這傻子以後還怎麼過活?”

他不說還好,一說麻杆又抽噎起來,聽得嚴律頭疼。

“傻子”薛小年並不是完全的“傻”,吃喝拉撒都沒什麼問題,就是平時不怎麼言語,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封閉世界裡,一開始薛國祥和他老婆唐芽還想過帶去治療,但始終沒什麼起色,一直都木木呆呆,學業也沒法繼續。

要單是這樣倒也還算個和氣小孩兒,問題是這人一受到外界刺激還會發瘋。以前有不開眼的覺得欺負傻子好玩兒,逮著欺負了薛小年兩回,第三回又來時被瘋勁兒上來的薛小年撿起地上的石頭開了瓢。

平時呆愣憨傻,時不時發瘋要給人腦袋開天窗,薛家夫妻倆就更操心這小子,平時忙起來實在沒空就擱仙門找人看著,仙門也放不了,就得丟嚴律這兒來看管。

因為這個特殊情況,薛小年自然也沒什麼朋友,也就同是仙門中人的麻杆因為跟他同齡,且也不是很靈光的樣子,小時候也沒人帶被丟到仙門待著,所以才跟他相處的時間長點兒。

現在薛家兩口子突然離世,剩下薛小年一個對外界一切都不關心的傻子,爹媽死訊傳來時他也沒什麼反應,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變故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嚴律也有幾天沒見過薛小年,記憶裡最後一次見他時他也還是那副石雕木塑的模樣。

在麻杆的抽泣聲裡,幾人終於到了地方,麻杆用手背抹掉眼淚鼻涕,在地上挪動了幾塊石塊樹葉:“我現在把‘一葉障’掀開,你們注意,彆碰著檢測器。”

隨著石塊挪動,眼前原本樹影昏暗的景色模糊變動,如湖水泛起波紋,歸於平靜時模樣大改,已到了求鯉河岸邊一處開闊地帶。

不遠處立著個用三腳架架起的手機,屏幕上綠色數值起起伏伏,證明周圍煞氣尚在正常範圍內。這樣的檢測器每隔十幾米就立一台,將這附近圍起。

靈氣枯竭各族凋敝,感應異氣都已成為稍顯麻煩的事情。

幸好科技改變生活,仙門這幾年為了彌補不足,搞出不少花活兒,檢測器嚴律他們也見過幾次,都是慣用的手段。

方才還有些零星蟲鳴,這會兒已全然不見,夜空中一輪霜白明月映照著流動的求鯉江,水麵泛出粼粼波光,像死魚鱗片的反光。

腥味兒愈發強烈,嚴律煩躁地捏了捏鼻梁。

稍遠處一棵鬼拍手枝葉繁茂,樹下可以看到幾盞露營燈亮著暖光,燈上貼著符紙,擺成一個簡易的圓陣,三四人正站在陣中交談。

嚴律等人一進入“一葉障”,樹下幾人便有所察覺,當中走出一個姑娘來:“隋辨,接到了嗎?”

麻杆大名“隋辨”,聞言應聲說是。

姑娘眉目清麗,個頭不高,一頭自來卷,被紮成了個爆炸馬尾束在腦後,雖看起來年輕,卻從步態可以看得出已修行多年,十分利落,見到嚴律後原本緊鎖的眉頭略有緩解:“祖宗,你可來啦!”

她話音一落,她身後那幾個仙門弟子便也跟著將目光投來,在來的幾人之間轉了一圈兒,最後落在了嚴律臉上。

走得近了些,露營燈的光亮將妖族三位的模樣都映照清楚,幾個仙門弟子也才真的瞧清楚“嚴祖宗”的相貌。

這位妖仙兩邊兒都傳的三頭六臂的嚴祖宗胳膊腿兒正常,身形修長挺拔,長得深目高鼻,兩道斜挑劍眉壓著雙略帶冷淡倦色的眼,很有幾分異族相貌,英俊卻桀驁,布滿雲紋的右臂舉起,將嘴裡咬著的煙拿下夾在手指間。

他甚至沒有胡旭傑那麼魁梧健碩,但往那兒一站,彆人就隻能把他和“嚴律”對上號。

仙門弟子中一個把頭發染了個滿頭綠的青年狐疑地嘀咕:“來的好慢,到底想不想乾活兒?”

雖是小聲嘀咕,但並沒避著人,在場各位因有修行所以都耳聰目明,都聽得一清二楚。

胡旭傑大怒:“你擱那兒放什麼悶屁?是你們求爺爺告奶奶請我們來,老子車開得跟導彈一樣,油費和洗車費都打水漂了,來了還要聽你抱怨!”

“摳樣兒,那才幾個子兒,我們肖家報銷了!”綠毛眉宇間帶著些許傲慢,跟他對嗆,“再說了,你們牛逼,怎麼不化個原形啥的飛過來,那不要油費,半道還能蹲飛機上歇歇腳!”

胡旭傑被他噎了個半死,難以置信地扭頭看嚴律,眼裡露出野生藏獒被家養泰迪齜牙後的不解和震驚。

董鹿嗬斥:“肖點星,閉嘴!再扯著嘴胡咧咧你以後都彆想出活兒!”又跟嚴律解釋,“祖宗,彆理他,這些都是沒出幾次活兒的新人,不懂事。”

嚴律仿佛根本沒瞧見這人,也沒聽到他說的話,又走近了幾步,看向樹下。

露營燈圍起的陣內用草木灰混著香灰製作成的黑色粉末畫了符,陣心躺著一個青年,胸口起伏平緩穩定,旁邊還蹲著個年輕醫修正忙忙碌碌地用仙門術法維持青年現在的狀態。

“已經檢查過了,身體各方麵都正常,”董鹿低聲告訴嚴律,“本想挪走去門內的醫院治療,但發現魂兒很不穩,一挪動就像是要從身體中消散,怎麼都穩定不下來,就不敢再動,隻能喊您過來。祖宗,你說怎麼辦?”

“這年頭請祖宗都方便了,打個電話祖宗得小跑過來下凡。”嚴律彈了彈煙灰,問道,“都試過什麼固魂的方法?”

“符用過了,我還起了陣,”麻杆隋辨也著急,“鹿姐,我那陣有效果嗎?年兒還有救嗎?”

自來卷的姑娘就是麻杆嘴裡的“鹿姐”董鹿,臉色不太好,輕微搖頭後對嚴律道:“這事兒我怎麼想都不對,薛叔唐姨倆人就在這兒撈上來的,魂兒連個碎片都沒落下,就剩兩具空殼,現在小年的情況竟然有些類似,我怕他也出事兒。”

頓了頓,又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嚴祖宗,我剛才一直想起老太太以前給薛小年算的那次命,說他二十來歲有道坎兒——”

她話還未說完,身後便傳來幾聲慌亂驚呼。

原本一直趴在薛小年身邊的醫修臉色慘白地站起身,對董鹿道:“鹿、鹿姐,他的魂兒好像不見了!”

嚴律大步流星走過去,綠毛青年頓時叫起來:“哎哎,妖族的彆進這個陣!這聚魂陣對你們有傷害!”

嚴律一腳踩進陣內,繪陣用的草木灰無風揚起,露營燈滋滋閃爍,震蕩片刻,竟又都默默恢複平靜。

“太打擊人了,”隋辨小聲道,“這陣我用心布的呢,您怎麼比跨火盆都跨的順腳……”

這小子純屬傻缺,嚴律也懶得跟他多掰扯,兀自蹲下身去,將陣中平躺的青年檢查一番。

青年的白色短袖已經滾得都是泥土,略長的劉海蓋在額頭,嚴律胡亂把他臉上的汙漬抹掉,露出略顯蒼白的臉,正是薛小年。

薛小年雙目緊閉,薄唇緊抿,雙眉如峰微微蹙起,俊臉滾了不少泥點子和草屑,被嚴律胡亂一擦,糊得更開。

嚴律的目光在這張臉上停頓許久。

活得久了,很多人的麵目都隨著歲月流逝而逐漸被衝淡,竟然也隻有這張臉,斷斷續續地陪他到現在。

隻可惜每一世都是個短命鬼,活不到二十五就早早歸西。

嚴律一邊將手按在薛小年胸膛,用自己的靈力浸進對方的身體檢查,一邊在腦中急速閃過雜亂的思緒。

不等他將這些思緒掐斷,便感到薛小年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隨即如同被抽走了精氣神一般軟下去。

嚴律的動作頓了頓,收回手。

旁邊一直屏氣凝神的董鹿急忙問道:“怎麼樣?”

嚴律咬著煙,平靜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