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正是眼下的羅艽最需要的東西。施展‘幻心術’,其一需要強大的精神力,其二,便是這些人人所共有的,激烈且矛盾的情緒。
徐良娣極悲又極怒,羅艽卻釋然且坦然;此番一合,便成了一副施展幻心術的絕佳場域——
每個人心中都有所懼,而幻心術可以無限放大這些懼怕。
屋內人如見鬼神,迫切地想從屋中逃離;屋外人卻無動於衷。
看著那五個人四處逃竄的模樣,羅艽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她隻是把目光下移,落在傾倒的燭台上。
紅色的蠟滴在床邊,燭火將被褥燒得發黑,散出一股煙味。
火勢漸大,火焰縹緲,模糊羅艽的視線;煙末嗆鼻,她快要聽不清那些人的哭喊了。
隻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看見有人提著水桶破門而入。
“走,走水啦!來救人哪!——”
*
“莫小漁村,徐氏四人,同寅二位,皆吸入過多煙塵,昏迷不醒。……”
“嗯,查清楚了。是因為那徐夫人帶入門的一隻燭台。燭台傾倒,點燃了房中被褥。……”
羅艽醒在次日。她側躺在被褥上,整個人迷迷瞪瞪的,掀了掀眼皮,隻覺得天光刺目。
她聽到一道怒氣衝天的聲音。“你們是蠢貨嗎?屋子裡走水,總有人叫喊吧?總有人往外跑吧?總有,總有煙味吧?”說到一半,這人像是氣急,竟有些結巴,“你,你們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嗎?!”
“少卿,我們仨都可以作證!”有人連忙道,“確實,確實是沒有聽到一點動靜。”
“邪門兒……少卿,這真的太邪門兒了……一直到子時末,我們聞到那股焦味,方才發現……可這之前,房子裡真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一派胡言!!!”周昭越大怒,咬牙切齒,又幾乎氣得嗆去,“你們……咳咳……”
咳嗽間,身側的長公主推來一盞茶。“阿越,喝口茶。”
周昭越一愣,咳得更厲害了。
二人身前,幾個小吏被罵還不忘拍馬屁,笑嘻嘻狗腿道,“駙馬爺,長公主對你可真好呀!”……“是呀是呀!……”
長公主……駙馬爺?
羅艽半闔著眼睛,虛虛瞥去一眼,隻見一襲廣袖紅衣,旁邊一位則身著藍色官服。紅裙少女笑盈盈,藍衣人卻正不住地咳著嗽,不知是氣急還是嚇極。
卻正是這一眼,竟被紅衣女子接個正著!
“喲,醒了。”她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徐良娣醒了。”
周昭越沒開口,小吏先接過話頭,“可喜可賀,總算醒了!今個兒,今個兒總算有了件好事兒!”
甩下一句惡狠狠的“好個屁!”,周昭越黑著臉,朝羅艽走過去。
“徐良娣,你可知你犯了什麼罪?”
豈料羅艽迎上這怒氣衝衝的目光,沒一點身為嫌犯的自覺。
她問,“這是哪裡?”
周昭越麵無表情:“是你放的火?”
羅艽眨了眨眼睛:“你是誰?”
“先回答我的問題。”周昭越壓抑著怒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羅艽垂著眼,還是那副不明所以的模樣,但好歹有了點動作。眾目睽睽下,她扶著額頭站起身,呼出一口濁氣。
周昭越個高腿長,徐良娣卻隻是一個瘦削的小丫頭,足足比前者矮了一個頭,氣場也短一截。
但抬起頭卻毫無怯意,反倒對周昭越咧嘴一笑。
再把聲音卻刻意放低。“你……”
周昭越不自覺皺起眉,微俯下/身,“什麼?”
羅艽淡淡道:“女的駙馬爺?”
她此言沒什麼目的,不為試探,也不為施威,單純閒得無聊而已。看周昭越也非什麼芝麻小官,年紀輕輕就高升,定性總不會太差。
豈料周昭越聞言一怔,如臨大敵般抬起頭。
又在觸到羅艽視線時,把這份愣怔生生咽下喉嚨。
周昭越頃刻定神,扯扯嘴角,“醉人酒後胡言,死囚臨刑亂語。這話於你,倒是般配。”
怎知羅艽反問道,“囚犯臨刑?我會死?憑什麼?”
周昭越一挑眉,錯開幾步,恢複先前那副氣極反笑的態度。“就憑鄒府七條人命,還有這莫小漁村裡一場縱火。”
“你究竟是什麼人?”周昭越眯起眼,“幾天之內,牽扯十三條人命。真當是……嗜殺成性,殘忍至極。”
羅艽抬起頭,仿似困惑。
“七條人命,那是鄒家那癇病少爺發作,才成了癲狂的怪物,我廢了半條命跑出鄒府,回到漁村家中。”
“至於這火,是由我那冒失的阿娘……不慎打翻燭台而來的。”
她眼底俱是清明色,無半點昏醉模樣。
開口,甚至捎幾分大不敬的戲謔。
“於我,能有何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