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琮還記得他們頭一回見麵時候,孟夷光穿著一身白縠衣衫,金線繡的精致繁麗花紋在明燦燦的日頭底下映出耀人的璀璨,黑鴉鴉的長發由桃花枝挽起,開得爛漫明麗的桃花盛綻在她烏油油的墨發裡,著實巧思,她無意間地朝他望來清淡淡一眼,唇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明媚笑意,臉孔雪白,鬢發烏濃,嘴唇鮮紅,是多濃墨重彩的美豔傾城,是謝琮見過最最好看的女兒家,隻消短短一麵就足以叫人神魂顛倒。
如今二人靠得稍稍有些近時,謝琮鼻尖隱約間繞著一股格外好聞的香氣,不知是這花香,還是孟夷光身上熏的香氣,叫他忍不住地下意識深嗅,辯出這味獨一無二的“百濯香”,這是孟夷光自己調製出來的,香味曾經無數次地縈繞出現在謝琮夢裡頭,叫謝琮此時嘴唇囁嚅,竟說不出任何話來,生怕驚擾神女。
謝琮手下意識地一握,卻隻握住在這灑金青碧間緩緩流動的微風。
聽著謝琮這甜言蜜語,孟夷光朝著他又是燦然一笑,當真嬌豔得不可方物,她雪白皓齒輕咬下唇,輕飄飄地睇了眼謝琮,柔聲講:“你自然是隻能想我的,若是去想旁家的姑娘,叫我給知道,非要不理你了才是。”這話說得嬌嗔又嬌柔,讓謝琮直想拋卻無用神智,刨心給孟夷光看看裡頭是不是隻裝著她一個姑娘,又擔憂那血淋淋的可會叫她驚嚇。
孟夷光可不知道謝琮這想法,她笑吟吟地注視著謝琮,滿意地看到對方神色,這才繼續說道:“不過我也知道琮哥哥定非那等浮花浪蕊的輕薄子,我一直相信咱們倆是心意相通的。”她垂眸,剔透頰上極為適宜地浮上豔麗飛紅,雪白指尖輕輕地觸碰腰間玉佩。
這番小女兒家可憐可愛情態,讓謝琮看得是心喜,又是難受,隻能連連點頭,輕聲道:“自然是的,自然是的,我心裡頭是從來隻有夷光一人,以前現在和往後皆是。”
孟夷光看謝琮不知想到什麼一副呆愣愣模樣,又是笑道:“琮哥哥,咱們也彆光站在這兒,不如進亭中坐坐再說話,今個日頭實在毒得很,再站一會兒,咱們都要暈過去了。”
謝琮趕忙接過仆人手中油紙傘,一邊給孟夷光撐著,一邊陪她走進亭裡頭,吩咐周遭侍奉他的仆婢:“去把冰鑒裡的酥酪還有漉梨漿取來。”他拿起放在亭中石桌上的泥金山水竹扇,竟有些伏低做小地輕輕給孟夷光搖風起來,“是我不是,夷光可覺難受?”
孟夷光心安理得受著謝琮討好,笑眼彎彎:“我身子哪有那般柔弱,隻是琮哥哥今日怎的如此體貼,還如此著急地昨天黃昏給我遞信,說今日慈恩寺竹林亭中見麵,若不是祖父也恰好今日來拜見慧能禪師,我真要不知如何是好了。”她仍是笑得流光溢彩,顏色略淺的眸子溫柔地定定看著謝琮,眸底深處有著謝琮察覺不出的冷淡。
謝琮扇風的手不覺間停下,麵上強撐的笑意瞬時消散,他看著孟夷光,二人明明靠得這樣近,可恍惚間,謝琮卻幾近驚惶地察覺,孟夷光就如他抓握不住的那陣風,因自覺有愧,他不敢說什麼,隻能望著孟夷光,渴求她能夠理解他。
兩人相視著俱不發一言,隱隱僵硬,而在孟夷光與謝琮都未能察覺到的不遠山巒上,日頭灑下來的鬱鬱蔥蔥之間,一片綠葉幽茂,麗蕊穠繁當中,大鄴年輕的官家正實在不怎端莊地閒閒倚在樹上,他穿件官綠色織銀雲鶴紋袍子,疏朗瀟灑極了,樹影漏下的斑駁光影叫他麵容明明滅滅,手裡頭正拿著數枝柳葉條,手上靈巧地來回翻動著,可目光卻不專心地流連在那亭中。
謝璋身前半跪著的是皇城司精銳,正在依著孟夷光與謝琮口型辯著他們所說言語,以通報給謝璋聽。
謝璋的目光沒有投向他自小就分外厭惡的謝琮,而是靜靜落在孟夷光身上,相隔太遠,他其實看得不是很清楚,隻能看到那抹顯得弱不勝衣的嬌弱身影,與孟夷光太過精致清麗的側臉,可這樣大致的五官輪廓卻還是不禁地讓他心神搖曳,就好像他們其實早已經見過,他已經歡喜她好久好久。
然後,魏良策就聽見官家聲音像很是隨意輕佻地說道:“魏良策,朕好像找到了。”但當魏良策大著膽子抬眸去看謝璋時候,隻見謝璋目光灼灼,以一種往前從未有過的專注明亮神采看向那頭的孟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