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襄聲名敗壞,也沒機會在京師科舉聯姻,早已被送回陸氏在南邊老宅裡頭幽閉讀書,餘生估計都隻能夠低調度日,而陸蘭芳,則因為有著崔鴦親口指證是被陸蘭芳推下水,害怕之下才拉住陸蘭澤手臂,所以京師貴女圈中人人都知道陸蘭芳的惡毒叵測,被陸老夫人關在祠堂裡終日誦佛念經,以便養好性情。
雖說正含笑與人交際,但陸蘭澤也還是極為敏銳地感覺到崔鴦目光,她微微側身望過去,看到是崔鴦,立馬就擺出副柔柔弱弱的可憐姿態垂下頭,惹得與她交好的幾位閨秀都是心疼起來,覺得崔鴦當真是咄咄逼人,畢竟如今隱隱傳聞,當日陸府裡頭崔鴦不顧禮儀規矩,毫不客氣地要求陸老夫人把那日還受寒昏迷不醒的陸蘭澤也一並關進祠堂裡。
孟夷光不知道崔鴦的恨意流暢地從她身上轉圜至陸蘭澤,她百無聊賴地看著眼前牡丹,有些遮掩不住漫不經心的神色,直到盧靜識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來,孟夷光才揚起笑意,準備應付應付這位有些自來熟的侍郎小姐。
盧靜識打扮得分外尋常,倒不是說不華貴精巧,隻是因為對今日花宴目的都心知肚明,所以參宴的小姐們大都會在衣裳、首飾或妝容上費點心思搞些靈巧玩意,比方說陸蘭澤就是特意熏香,又碾碎了好些花瓣藏在發冠衣裳裡頭,期待著一會兒引來些蝴蝶招惹官家注意,孟夷光也特地戴著那枚謝璋給她的玉佩,可盧靜識雖瞧著端雅好看,卻太過平淡些了,孟夷光忍不住掃視了盧靜識全身一眼,想要探尋她是否藏了些什麼東西。
盧靜識不知是否察覺孟夷光的目光,她目光輕柔,看起來溫和而矜貴:“孟姑娘可願意陪我一塊說說話?自從上回陸家彆苑一見,我就覺得與孟姑娘格外有緣分,很是想要再親近些,也不知孟姑娘是否會嫌棄厭煩我。”
孟夷光不知盧靜識打的什麼主意,隻能順著盧靜識話頭不動聲色說道:“盧姑娘雅人深致,夷光怎會厭煩。”
盧靜識霎時笑意溫柔起來,她伸手牽住孟夷光,也不理孟夷光有些驚詫的眼神,笑殷殷講道:“那可就是太好了,我自小就盼得能有個如夷光妹妹這樣般漂亮聰慧的妹妹,如今終於有些得償所願了。”
孟夷光想要將手抽出來,卻無奈盧靜識握得太緊,隻好點點頭,由著盧靜識牽著她走到含涼殿的宮窗前,聽著盧靜識柔聲說道:“比起來殿裡頭的牡丹,我倒是更喜歡殿外廊邊的蘭草,夷光妹妹你看,那株蘭草清逸脫俗,那般傲然出塵姿態,多叫人豔羨。”
宮窗外由著堯峰石與太湖石造起來的假山累石間有仙鶴正在優遊散步,遊廊懸著一溜養著金籠,豢養著各色仙禽異鳥,日光映照下被扶疏花木擁簇的澄澈清溪宛若熔金般粲粲,紫燕雛飛簾額靜,金鱗影轉池心闊,樣樣都頗好看。
孟夷光垂首去瞧,隻見那蘭草分明叫連綿雨滴打得垂頭喪氣,她稍有不解地抬眸看著盧靜識,卻見盧靜識瞳色深深不知望著何處。
盧靜識目光抬高,越過眼前細雨般的簾子,外頭是多麼難得的好風光,天是至明,水是至清,人也好像是至善的,多麼仙境般的好地方,可其實這裡沒有什麼是殺不了人,這世上水會淹死人,火能燒死人,後妃髻上鑲著珠玉瓔珞叮當作響的華貴步搖能直直插進心頭,挽在臂彎裡織金綴彩的華美披帛也可以緊繞住纖細脖頸生生扼斷,或許那湖裡頭冤死的鬼魅正血淋淋地瞪著他們。
哪怕明明在家裡頭時候,她們有些人甚至都沒有見過殺家畜生禽,可一旦進宮做了後妃,殺人也成了件簡簡單單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多有趣多可怕。
而在她目光投及不到之處,略過數座無缺金甌丹宸,太平宮小小角落裡有座名為靜明寺的小殿,空僻而冷清,現在那裡隻有一位廢後,是先帝的第三位皇後自請進寺修行的藺氏,在前世的嘉佑八年時候,那座小小的了無人煙的宮殿住進了第二位廢後,多稀奇的景象,是在大鄴史書上頭都要好好記上一筆的。
盧靜識上輩子曾經在那座小巧孤僻的靜明寺苦熬經年,孤零零的仿佛遊魂,在第四年廢後藺氏死後,再無人和她說過話,以至於後來離開靜明寺時候,曾經八麵玲瓏能言會道的盧皇後宛若啞巴一樣,養了數月才勉強可以開口吐露些簡潔言語,讓人看著就覺得實在可憐。
前世此時立在含涼殿的盧靜識絕不會知曉自己如燦燦朝日樣好的運道,順遂安樂輝煌鼎盛的前程,竟然會那樣輕易地消散,不留半點痕跡,如幻夢一場,那樣鼎盛華美的富貴風光,流水潑過,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不留絲毫痕跡。